人群裏一陣噓聲,領頭的幾個漢子個更加激動,“老劉,你家熱水瓶能當飯吃?給你一兩油,你給大夥炒個熱水瓶下下飯!”
“老劉,我的劉主席!咱們大夥都這個歲數了,在廠裏幹了半輩子,離開廠子我們能幹啥?老娘在鄉下,每月還等著我買藥啊,錢從哪裏來!”
老劉似乎有些麻木,也不理睬,繼續說著,“組織上的意見是,根據同誌們的工齡,給予一次性的買斷費。”
“同誌們,下崗不是末路,現在我們國家講市場化了,事在人為,我們大家既然能在荒地上建廠,就一定能在市場裏立足。大家不如去外麵闖闖!”
“就這麼一點買斷費,哪裏夠啊!我們在廠裏一輩子了,如今廠子倒閉了,那些機器也應該歸我們,大夥說,是不是啊!”
見有人帶頭,人群中爆發陣陣騷亂聲,真有幾個人衝到最前一排開始踢門,“哐哐哐”把樓梯上的老劉嚇得一哆嗦。
“這可是國營企業,老子看誰敢搶國家的機器!”
“嘭!”
一個熱水瓶扔向老劉,在梯子上直接炸開,老劉從梯子上摔了下來!
保衛科的十來個大漢從側門齊刷刷衝出去,把帶頭得幾個按倒在地,又和人群推搡起來,頓時,老漢的叫罵聲,婦女的哭泣聲,還有踢門的框框聲,全都聚集在十幾米寬的廠區門口,儼然成了一個爆炸點。
混亂中,成宇的太陽穴被人打了一拳,兩眼金星直冒,趕緊抱頭掙紮著離開人群。
前世在籃球場摔死了,今生這條小命得好好留著!
他知道,這場衝突的結局是,幾個帶頭鬧事踢門的被廠區保安扭送到縣裏去了,關了半個月;老劉摔斷了胳膊,一到冬天肘關節就鑽心地疼;至於是誰扔的熱水瓶,直到二十六年後也沒查出來,成為廠區退休老人每天茶餘飯後的談資。
成宇順著前世記憶,回到廠區的宿舍樓裏。一開門,父親成建飛陷在沙發裏,左手扣著翻起的沙發皮,右手夾著煙,目光呆滯,口裏默念著:
“買斷費,買斷費,買斷費……”
妹妹成小紅在一旁,有些膽怯地問父親:“爸,什麼買斷費?”
成建飛抬起頭,麵無表情地說:
“就是單位給我11000,往後我們就勞燕分飛了。本來按照工齡,這筆錢應該是17000,可惜當年為了照顧全家,我從從五十公裏外的壓縮機廠,調到這鎮上的水泵廠,這中間組織關係斷了十年,差的6000塊錢,到現在可是一筆糊塗賬咯。”
成宇前世,多次聽到成建飛在喝醉酒時提到相關字句,但是一直沒太在意,覺得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如今身處事發第一現場,還是決定借此機會把它問清楚。
“爸,你說清楚點,啥叫組織關係斷了?”
成建飛點了一支煙,長歎一口氣:
“成宇,你大了,有些事應該跟你說。當年我是走關係暗地調過來的,雖然在水泵廠工作,檔案還留在了壓縮機廠,介紹信也開得含糊其辭。前十年,雖然拿著廠裏的工資,組織關係卻還在在五十公裏之外的壓縮機廠。”
“雖然十年後我轉正了,但是如今廠子倒閉,這頭十年的賬,可就扯不清楚了,因為壞就壞在壓縮機廠半年前也倒閉了,被賣給一個私人老板,我這個月去了三次,檔案資料都被清空了,辛辛苦苦工作這麼多年,我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爸,媽去哪兒了?”
小紅輕輕晃著爸爸的腿,藍布工服上,殘存有落下的煙灰。
“她去財務科李主任家鬧去了了。有什麼用,馬路警察,各管一段,李主任這次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這買斷費啊,真是買斷了我一家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