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生(1 / 3)

當微弱的陽光灑入稀薄的紙窗內,一縷明亮的橘色光照讓我從迷糊中醒來,這可不是傍晚的夕陽,因為明明就是晨曦時分,但千萬年來,這黃泉海的陽光始終都一個樣,泛黃籠罩壓抑深沉,從早到晚都擺著這般殘陽怨恨的顏色。

慈堂河畔的確不適宜長居,每夜的它都籠罩在四周的鬼哭狼嚎中,和百鬼夜行的無邊灑脫裏,讓我久久無法入眠,縱使來到慈堂,來到奈何已經整整三個年頭,但依舊不喜歡這裏的枯樹老鴉,更不喜歡這裏那些泛著青色的鬼火和麵目猙獰的小鬼,唯獨讓我還覺得有點生氣,恐怕隻有每日看到那些路過奈何橋上的魂魄。

我本名為樓雨梅,來到陰曹地府,得名孟雨梅。

我一直不喜歡地府、不喜歡閻羅殿、不喜歡慈堂、也不喜歡奈何橋,可偏偏被孟婆看中,說是天異獨具,不讓我受地獄之苦,納我入奈何,要我與她好好領著各路魂魄進入六道輪回,轉世投胎。當時的我,隻害怕那些刀山火海鬼斧刀叉的刑罰,又念在孟婆善意的份上,便隨了她一起到了這慈堂河畔的奈何橋。

我清醒地記得,那是三年前。

我還是樓雨梅的年代,隻是人世間小小螻蟻,一無名歌姬,見慣了風花雪月兒女情場,不想一生沉浸於逢場作戲,但紅塵女子自然是妄想,可卻承蒙蒼天得幸,成了教坊花魁,也豈非一般男人碰得,隻是在那時候遇到了一個心愛的男人。男人很好,既溫柔性情又俊朗堅毅,我一心傾情與他,可惜所有的事情卻像天公安排的一場兒戲。

向秋推開房門,正巧我剛剛披上了輕雲蔽月般的裙裳,三年前的時候,姬女雲鬢娥眉,丹唇皓齒,微幽蘭之纖伐,做的是給男人看的場麵,現在心隨我意,奈何的日子過得竟然比人世間來得暢快。

向秋,怎麼……是婆婆讓你來的嗎?

孟向秋是第二個來到奈何橋的女人,而我是第三個,不知道為什麼,我們來到這兒之後,孟婆就給我們換了姓,原本她叫做廖向秋,是五十年前被孟婆喚到這兒替她老人家幹活的,五十年的日子,她竟然沒有覺得無聊,反而每日都活得格外開心。而我在這兒隻待了三年,就覺得比死還難受,還不如當時被閻王打入十八層地獄,也好受過這無邊的孤寂。

雨梅,你又睡遲了,不過我幫你和婆婆說了,這幾天呀不舒服就不用上奈何橋了。

向秋,陰司的女人每月也有那個嗎?你說婆婆會相信你?

我無奈瞅了一眼這爛漫天真的傻姑娘,不過她的熱情終究讓我覺得奈何還是有一點人情味的,向秋幫我梳好了頭發,著實花了一點心思,看著昏黃的鏡子裏,那張如同花靨一樣好看的臉,還是自己嗎?三年來始終沒忘記過人世間的事情。曾向孟婆討碗孟婆湯喝,但是她卻說要繼承奈何橋的人沒有喝孟婆湯的權利,就這般斷斷然,我也死了心,每日做些瑣碎的事情。其實我和向秋幹的事情並不辛苦,因為我們也算是陰司的小鬼差,頗有些法力,而且孟婆是陰司出名的人物,各路小鬼見著我們都會禮讓三分,而我與向秋要做的事情,就是在陰曹地府找尋幽怨魂魄,帶回去製成孟婆湯的湯料,至於孟婆湯,那全然不是我和向秋能夠接觸到的東西。

雨梅,還有一年的光景,你怎麼不擔心啊?

向秋撅著嘴,把雙手搭在我的兩肩之上,憂心忡忡地注視著我,她說的我都明白,向秋說的自然就是孟婆千年祭。人世間流傳的神話並不全然是對的,孟婆也是一種職業,而且在陰司有著不可代替的地位,連閻王爺也敬畏孟婆三分,五行三界中孟婆湯的製作秘術也隻有孟婆才懂,要是得罪了孟婆,不再給輪回的魂魄喝湯,那麼人世間必將大亂,這豈是閻王敢想象的。孟婆每一千年會更換一任,從候選的幾位女孩子裏選出最適合的繼承人,從此孟婆將脫離陰司道,化身天官。就這樣,我和與向秋恰恰都成了這一千年的候選孟婆。

擔心又有何用?

雨梅,你沒聽婆婆說嗎?成為孟婆不但可以擁有地府極高無上的權利,最重要的是不用死,婆婆說了,我們三人之中,隻有一人能活,另外兩人會因此被打得魂飛魄散,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這……

我恍然大悟,難怪向秋會這般勤快,孟婆曾說給我們一年的時間比試,誰的能力突出,誰繼承下一任孟婆,想想真是可笑,對於那些不肯喝孟婆湯的人,我都懶得去理會,對抓捕冤魂入湯,我也是懶散的不肯動手,那麼說必死無疑,會落得一個萬劫不複的下場嗎?我不禁有些顫抖,眼眸也跟著微微忽閃。說來我也不是真的懶散,隻是心有所係,想著人世間,怎麼會有心思來管這些鬼鬼怪怪的瑣事呢,沒有忘記人世間的事情,我仍舊覺得自己還活著,這家慈堂店鋪就像是教坊,一切還是一樣,隻不過好色的男人變成了這些等待轉世的魂魄,而我卻還是一樣的角色。

我與向秋走出店鋪,奈何橋頭已經站著一兩個駐足的魂魄,還有領著他們前來的夜叉小鬼,見我與向秋走上奈何橋,小鬼便像交接一樣自個兒回閻羅殿去,把等待轉世的魂魄交給了我們。因為我的輩分最低,向秋讓我多學點,便推了我上去,我倒是有一句沒一句地問了問那魂魄,催他趕緊喝了孟婆湯,好繼續輪回投胎。

孟婆……我求求你,我不想忘掉所有的記憶。

那魂魄一把跪在我腳下,抓住了我的長裙,我竟傻得愣住了,回過神我搖頭微笑,我並不是孟婆,隻是一個督促你喝孟婆湯的人,你該想想多好啊,還能忘記過去,有些人想要忘記卻都沒有機會,人死如雲散,是好的或是壞的,終究需要結束,喝了它有緣自然還能遇見你心係的人兒。

聽完我的話,那魂魄竟然恍然大悟,一把拿起向秋端著的孟婆湯,一飲而盡,一陣靈光蕩過男人的眼眸,隻見他的眼睛淨澈了許多,或許已經忘了吧!男子慢慢走過了奈何橋,由接引的小鬼繼續帶路去往六道轉生台。

我原本轉過頭,是想向向秋炫耀一下剛才勸解的高超本領,但是回過頭卻看到了孟婆,儼然站在我背後不動聲色,難道剛才她都看在眼裏嗎?不過這本就是鬼的世界,來無影去無蹤,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我衝著孟婆擠出了一個笑容,孟婆也欣慰地頷首點頭,將我帶到一旁。

雨梅,三年來,你還是困擾在自己的世界裏,可我們的時間隻剩一年了。

我攏了攏袖口,故作散漫,婆婆,那你怎不舍得給我一碗孟婆湯,不然的話我早忘了過去,一心一意守護奈何橋,豈不是很好嗎?

奈何橋可不需要腦子空白的孟婆,如果你忘了自己所經曆的一切,和那些隻知道奉命辦事的小鬼差又有什麼差別,我要你又有何用?

婆婆……

你好好再想想吧!這枚十殿閻羅令拿著,一會兒去孽鏡台看看,你曆經的情劫和犯下的過錯,或許看懂了看透了,你才懂得放下,才能真正成為一名好的孟婆。

我還想再問她一句,可惜等我張嘴,孟婆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怕是不想再被我麻煩了,但看著懸浮在空中的這枚黑色木牌,看著上麵猙獰鬼像,這就是出入幽冥鬼府的通行令十殿閻羅令嗎,我不禁得意漫笑了一聲,有了這個就可以去看看在人世間聞名已久的三生石,不過得聽婆婆的先去孽鏡台,看一番自己。

拿著十殿閻羅令,我不用再忌諱各路小鬼,看到鬼鬼怪怪,直接亮出令牌,很快我就到了十八層地獄的第四層孽鏡地獄,蒼涼的景色越發比前三層地獄來的可拍,不過唯獨這一層不見血肉,看得最為賞心悅目,孽鏡地獄有一麵巨大的銅鏡,照此鏡而顯現罪行,可以看到人世間經曆犯下的罪過。所以孽鏡地獄隻是用來懲罰鬼魂依據的地方,所謂過了孽鏡地獄,便會發配到十八層各級地獄受罪。

我用令牌打發走了一群小鬼和幾個漂浮的魂魄,大步踏上了孽鏡台,才一刹那就在銅鏡裏看到了天香坊,還有三年前的自己,畫麵裏的那個自己正和那男人溫香軟玉著,男人用結實寬大的手掌摩挲著我的肩膀,我裸著的身子半依偎在他的懷裏,一手嬉玩地順著他緊實起伏的小腹,劃到了他的胸口,然後一把撲在了他身上,猛地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但他沒有生氣也沒有反抗,等我慢慢鬆開嘴巴,他也隻是溫柔地刮刮我的鼻子,把我一環,壓在身下,迷情而又瘋狂地貼緊在一起……

畫麵裏的自己為什麼那麼快樂,是因為和他的緣故嗎?

他叫陸盼夏,是名世家子弟,也是個文武雙全的男人,本不愛風月場所,隻是第一次被同窗好友拉到我們教坊,初次相遇我們彼此便有了好感,他是第一個得到我身子的人,也是最後一個,因為我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麼快,我會死的這麼早。

一個是妙齡少女情竇初開,一個是熱血男兒,我和他第二次見麵,便將一切都給了他,他應諾照顧我一生一死,那段日子,我為了這段愛傾盡一切,他也很努力,費盡心機想要為我贖身,可惜贖身的錢都夠買一個官位了。

嘖嘖……銅鏡中這般情欲,當真讓人拋不開三界煩惱啊!

我轉過身,忽發現背後多了一個男人,紅色的頭發放蕩不羈,內襲白色長服,外皮紋絡著金色雕飾的紅色袈裟,英氣逼人,或許該說是一名靈氣逼人的美少年,來地府三年是頭一回看到這人,不禁好好打量了他一番。

他攬過背後的一撮紅毛,甚是癡迷地看著銅鏡裏沉迷在欲望裏的兩具纏綿軀體,竟然也不顧我的感受,看的可是本姑娘的身子,當然還有那男人的,嘴角洋溢著盡是壞笑,讓人好不自在。

一個美玉肌膚,婉婉矯情;一個既粗獷又溫柔,合在一塊果真是陰陽調和啊!原來這便是人的情欲呀……

我甩起手,一幫擋在他眼前,看夠了沒,我說你到底看上了哪一個啊?

兩個都不錯喔!

我猜想這人在地府呆久了,沒見識過肉欲的場麵,動了蠢蠢之心,也懶得再理會他,可他竟然一點也不識趣,竟然撥下我的手,點評起了我的身子,還有男人的身子,但聽得出他對男的更感興趣,我實在受不了,明明是來看一看孽鏡裏的過去,竟然被這麼一個紅毛小子搞黃了,我拂袖揮手間亮出了十殿閻羅令,吆喝他滾下去。

可他雙手一叉腰,儼然就隻想看銅鏡裏情欲畫麵。

喂……你是看不到令牌啊,還不走,這可是真真正正的十殿閻羅令,你這可是對十殿閻王的不敬,你明白不明白啊?

我……當然明白了,紅毛小子扭過頭,低聲嘀咕,我都在地府幾十萬年了,難道還不如你懂,真是個得理不饒人的小妮子。

你說什麼?我壓根就沒聽見他嘀咕什麼,又把令牌抖了抖,希望明晃晃的亮光反射到他眼裏,讓他知難而退。

我叫地藏,以後多多關照,陰司奈何的小美人。

我恍然大悟,隻見紅毛小子閃過一陣七彩斑斕的靈光,斷斷然不像是地府的靈氣,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孽鏡台之上,就算我再淺薄,也聽說過地府地藏王菩薩的大名,可沒想到菩薩竟然不是個剃度人,反而是個裝束有型的小小美少年,一副對紅塵迷戀的模樣,隻能歎息地府也瘋狂。

這下子孽鏡台終於沒有煩人的東西,我便繼續看銅鏡,畫麵輾轉,越過了一幕又一幕熟悉的場景,陸盼夏依舊與我很要好,但是突如其來的事情讓這一切都變了。

我身來便是孤兒,不知道出處何地,記不得一切,懂事以來便被教坊收養,一心被調教成為熟識琴棋詩賦的歌女,當然了也隻純粹是為提高我們歌姬的本錢。我生得奇怪,也與普通人有些差別,不知為何偶爾能夠看到奇異的玩意,有了陰陽之眼、識人三本、微看命理的本事,隻因後來孟婆告訴我,我原本是閻羅殿前的一株回生草,由天地初開女媧遺留下,天生法力,所以就算變成人,也會帶有微弱的法力,這也是後來我篡改人家命理得到的報應。除此之外,所有入駐奈何橋的女子都是回生草的轉世。

第一次篡改命理,逃過了無常鬼的眼睛,事情發生在不久之前,教坊裏有位姐妹被地痞財主強搶了,後來我與她在街上閑置胭脂水粉,碰巧又遇到了那個男人,他還妄想調戲那姐妹,我便忿忿地詛咒那壞男人最好和一旁雞籠裏的母雞換個命數。隻當我稀奇古怪的想法閃過腦中,賣雞的農戶從雞籠裏抓出雞,一刀劈下,血濺了一地,母雞卻安然無恙,撲撲翅膀飛快地跑進了人群裏,而不可思議的是那可惡的男人雙眼翻白,癱死在地上,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卻明白了自己的可怕。

我也因此知道了自己身上的異樣,可也極其擔心。

和陸盼夏處了將近個把月,忽然有一天我發現他言辭閃爍,似乎滿心思的事,但沒和我細說,我也不愛問人事,不愛管閑事,就任由陸盼夏那般。那一晚,他莫名其妙地送了我一個精致的玩意,是一個球形的雕空木飾,塗上了黑色的漆,古靈精怪,我知是他親手做的東西,當然開心的不得了,便戴在了腰間。陸盼夏那時說隻要想起他,就摸一摸這顆踞蛇盤玲瓏,我不以為意,反正日日都能見到他,何必在乎這麼一顆小小的掛飾呢!

卻沒想到第二天,陸盼夏突如其來,帶我去赴東華王的宴席。

席上很多達官顯赫,陸盼夏一個小小世家子弟,能入席東華王的宴席不知是多大麵子,我當然很開心他能夠出人頭地,在宴席上東華王邀請在座的獻技助興,有人吟詩作對、有人大講民間話本、陸盼夏展示了一番劍舞,我本不想做任何事,隻陪著陸盼夏就好,可是東華王親自開口,邀我彈上一曲琵琶,想聽聽花魁歌姬的絕技,終究到底不能讓陸盼夏下不了場麵,彈了一曲琵琶,隻為助興。

整晚宴席都很熱鬧,宴罷東華王見大家喝得不省人事,便遣人帶大家都住在了王爺府邸,我與陸盼夏被安排到了一處偏幽的廂房,我本想與他好好敘敘情話,可他說去拿點茶水,讓我醒醒酒,明明都沒醉意,不過這麼溫柔,我自然是開心隨他去。走之前,陸盼夏懇切地告訴我,如果想他了就摸一摸那顆精致的踞蛇盤玲瓏,我笑笑不以為意。

看著孽鏡地獄來來往往的鬼氣,我徹底明白了,原來你那時候就已經想放棄我了,可笑還送什麼玲瓏給我,當是分手的禮物嗎?

我看著銅鏡裏的黑夜,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因為馬上就會看到自己是怎麼殺人犯了殺孽。銅鏡裏的黑夜很漫長,但陸盼夏一直沒有再出現,因為我躺在床上,聽到腳步聲,不是很沉穩,顯得有些虛空,我料想不是陸盼夏,便偷偷地爬下床,躲到了屏風後,進入房間的果然不是陸盼夏,而是東華王。

各種猜測閃過腦子,我傻住了,落下手摸了摸那顆精致的踞蛇盤玲瓏,落淚了。

我大著膽子走了出來,東華王滿臉笑意,向我走來,我故意抬手一擋,王爺,這……這是怎麼回事呀?

陸盼夏那小子用一萬兩黃金把你賣給我了,怎麼樣,話說堂堂第一歌姬的樣子果然美貌動人,傾國傾城也傾我心啊!

東華王不懷好意地肆意攬住了我的腰,我佯裝強笑,一手搭在東華王的肩膀上,另一手指拂過他的脖子,原來……是這樣,那麼王爺今晚打算做些什麼呢?不如我們再喝點酒,多點情趣,今晚豈不是可以玩得更加過癮更加盡興嘛!

東華王一聽立馬樂了,雨梅姑娘果然是風月中的奇女子,我立刻去備酒,好好等著喔!

我自然不會傻到等東華王回來,趁他一走出房門,我便迫不及待衝出房間,偷偷摸摸地東躲西藏,一路逃到了王府的後門,王府後是片樹林,我以為我逃出了魔爪。

銅鏡裏,我看到王府家丁完完全全把我逃跑的方向都告訴了東華王,東華王早知我的性子,原來將計就計,想跟我玩玩捉迷藏,他還真是個情趣斐然的混蛋。跑進樹林,卻找不到離開的路,東華王出現在我的麵前,四周有些許的弓箭手護著,我恍然大悟這根本逃不出去,我就像是一隻被關在房間裏的小鳥,而不是籠子裏,但終究是被關住了。

東華王凶蠻粗暴,拉過我,便扯我的衣裳,把我按到在地上,我也絕望了,側過臉眼淚落下,在遠處的林子裏看到一頭黑牛,我仍由東華王親吻我的脖子,撕扯我的衣服,我默默地詛咒東華王和那畜生換了命數,就算被淩辱,我也不要他這一輩子好過。

我閉著眼,眼淚啪啪落下,但東華王撕扯我下身的褻衣時,他轟然倒在我的身上,我睜開眼睛,東華王竟然暴斃了,原來一切自有天注定,那頭牛本該死,卻換到了東華王身上。我哈哈大笑,不顧身上破碎的衣服,任由周圍的弓箭手包圍起了我。

弓箭手試圖射殺我,可忽然出現了兩個男人,一陣刀光劍影,所有的弓箭手全都被獵殺了,借過朦朧的月色,我看清楚他們的樣子,不禁又是哈哈大笑,竟然是陸盼夏和他兄弟,既然要把我送給東華王,現在還出現做什麼。我笑,他卻迷糊了,他不停地勸我,可惜一個人心若死,一切都將結束。

我把陸盼夏推了出去,順手撿過地上的箭支,往心口插去,但是陸盼夏一手抓住了箭頭,雙眼淩厲地注視著我,我已經虛弱得不想與他說話,銀光一閃,透著寒氣的飛箭從遠處射來,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往前輕輕一斜,擋住了陸盼夏的胸口,飛箭刺中了我的心。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恨他要死,卻不忍心他死。

陸盼夏怔得全然失措,抱著我的雙手也微微顫抖,我笑了。

陸盼夏,我要你一輩子都記著對我的虧欠,終生悔恨……

這便是我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銅鏡合上,我也長聲歎虛,一生就這麼結束了,真是可笑,為了一個男人竟然萬劫不複。來到地府後才知道,原來是東華王死後不滿暴斃的命數,上言閻羅王查看生死薄,發現東華王還有好幾十年的陽壽,最後才發現是被人改了命數,我這等罪罰是死,所以就算我不為陸盼夏死,還是會因各種劫數死掉。來到地府,東華王要求返還陽世,閻羅王卻大聲宣判,不亂綱常,立刻打得東華王魂飛魄散,而我則比他還要慘,因為插手天地綱常,胡亂篡改命數,被發配到十八層地獄永受劫難。

至於後來就是孟婆為我說情,帶我去奈何橋的後續了。

這一世很簡單,可為什麼心有偏執,偏偏放不下呢!我不想再想那些事,便打算離開孽鏡地獄,回去奈何橋,可轉過身,那個紅毛小子不知什麼時候又站在我背後,估計把我的事情都看完了。回過神,想到他是地藏王菩薩,我趕忙跪在地上,恭敬喝了一句菩薩有禮。

你一定還念叨著陸盼夏,對吧?

紅毛地藏擠擠眉,一副賊笑,這樣子也算是菩薩嗎?我真懷疑他是騙我的,可剛才那簇法力,連閻王也做不到。

菩薩,那你呢?沒有任何羈絆嗎?

地獄不空,我不成佛!

忽然我才發覺地藏王菩薩與我們的區別,雖長了副親和鬼馬的外表,但心底卻是容天下之大。

地藏王讓我起身,陰司美女少得很,你叫什麼名字?

孟雨梅,應該是樓雨梅,婆婆替我們改的名字,菩薩問這是要……

雨梅呀,心結還需心藥醫!

地藏看來一眼我手裏十殿閻羅令,故意抬頭東瞅瞅西瞅瞅,我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十殿閻羅令可以進出陰司地獄的任何地方,包括十殿閻羅府和鬼門關,那麼說我可以回到鬼門關的那頭——陽世。我不禁滿臉驚喜,但地藏王好生囑咐我,鬼差也是鬼,不可出行於烈陽之下,不然會魂飛魄散,另外離開之時記得帶長三尺寬二尺的黃紙路引一張,這樣便可以回來了。陰間與陽世的時間是一致的,若看透了就趕緊回來,鬼在人世間呆久了會變成荒鬼……

謝菩薩指點!

記著,我叫阿藏,別叫我菩薩,我還沒成佛呢!

話音一落,地藏王消失不見,我既驚又喜,握著手裏的十殿閻羅令,馬上就可以再回到陽世,三年後,我確實想回去看看,陸盼夏這個忘恩負義的人到底活得怎樣,還有教坊裏的姐妹與富甲一方的東華王府。

離開孽鏡台,總覺得該先回一趟奈何橋,雖沒什麼細軟可收拾,但至少和向秋說句話,讓她安安心,免得到時候多生事端。回去奈何橋,還是一樣,來來往往的魂魄,在引路小鬼的帶領下,喝著一碗碗孟婆湯,然後由夜叉帶往六道輪回台,看了三年都是這般模樣,不覺得有點無趣。

回了店鋪,便徑直去取了一把淡黃色的油紙傘,以防在人間不被烈陽弄傷,向秋在奈何橋忙得不可開交,我便不好意思再去打擾,留下紙條轉身出了奈何橋,捏了一道咒,便身在了秦廣王殿,這裏是十殿之首,也是步入黃泉海,入地府後,最靠近鬼門關的地方。秦廣王殿黑沉壓抑,四周盤踞著無數的幽藍色鬼火,正西方麵對的是黃泉黑路,至於秦廣王,他便是統管幽冥凶吉的陰司判官。婆婆說秦廣王是十殿閻羅最剛正不阿的,盡量別和他起正麵衝突。

我自然明白,便也不打算去閻羅殿內請安,繞過殿右高台,便走向一片黑壓壓的山頭,到處可辨析嬰兒的哭叫和婦人的哭喊,交織在一起越發讓人毛骨悚然,對這些我是不怕了,住在奈何橋的三個年頭,什麼鬼啊怪啊的沒有見過呢,這些已經算不上什麼了。為何地府中怨氣很深,原因基本就在這,本是該穿過鬼門關的魂魄應被小鬼帶去十殿閻羅府審判,決定是發配十八層地獄還是再入輪回,可很多魂魄害怕被審,竟然都逃脫了小鬼的押解,逃到了這塊山頭。

忽然記起了向秋說的,這裏叫做“桃止山”。

身兼十殿閻羅令,小鬼們豈敢接近我,我便這般堂而皇之過了桃止山,鬼門關近在眼前,當日來的時候不曾多看這裏一眼,現在細細看來,確是一座巨大的牌樓,上麵掛了一豎牌,隸書寫著“陰司鬼域鬼門關”,兩側各有一句詞,左側寫道“鬼門者,乃陰間陽世之界,生死邊沿也”,右側寫道“鬼門關,十人去,九不還”,我不禁掩嘴一笑,我剛好是除此之外的那一個人。

走進鬼門關,我便不敢再放肆胡笑,見著左右兩側把門的小鬼和夜叉,我斂了斂神,擺出一副不驚不乍泰然自若的表情,一手捧著油紙傘,慢慢朝鬼門關走去。不出所料,小鬼夜叉紛紛拿著三叉戟攔下了我,一個個麵目猙獰,青麵獠牙,我隻當咳嗽了一聲徐步走去。

既不是黑白無常,亦不是牛頭馬麵,怎的離開陰曹地府?兩小鬼擋住了我的去路,兩把三叉戟剛好交互,矗立在我胸前。

在教坊風月中待了那麼久,明白言多必失,我便不說話,直接亮出這通徹地府十八層地獄和閻羅殿的十殿閻羅令,令牌之上泛過一陣黑色的精光,幾隻小鬼趕緊往後退了幾步,一眨眼就將所有的武器放了下來。

放行!

我也不說話,頷首點了點額頭,心卻早已經飛到了陽世。踏足兩步,穿過了鬼門關,卻沒感覺到什麼異樣,不對!我的身體消失了,好像變成了透明的魂體,難道說鬼王怕鬼差擾亂人間,在鬼門關下了限製,在鬼門關內,擁有陰司身軀,但一旦穿過鬼門關,縱使法力還在,但無法擁有真身,世間之人自然無法洞悉鬼差的存在。

也罷,能離開幽冥鬼域已經算是大幸。

我不再回頭看鬼門關,便向前走去,竟然看到了許許多多的荒鬼,多得讓我咋舌,曾記得向秋說過,沒有黃紙路引,孤魂野鬼是不能夠進入鬼門關的,所以這些鬼全都遊離徘徊在鬼門關外。忽然想到了地藏王,他的願望“地獄不空,我不成佛”,這般模樣怎空的了,也可見他成不了佛了。

穿過鬼門關,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曲折悠長的小徑,兩岸開滿了血紅色的曼珠沙華,聽聞過它的傳說,卻沒想到真的開得這麼豔麗妖嬈,不枉是從陽世進入陰曹地府的最後一道風景。過了彼岸,很快就看到了詭異妖嬈的黃泉海,來的時候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載我過的黃泉海,記憶裏是一個穿著白色裙裳,手裏提著白蓮燈籠的小丫頭,應當是接應亡魂的鬼差,也算是同行吧!

在黃泉海岸等了一小刻,見著來來往往很多的渡魂船,終於看到了那個小女孩,優雅地站在船頭,筆直佇立著,雙手緊握著一盞白色的蓮花燈籠,身上的白裙隨風揚起,船上還載著一個老人家的亡魂。

船不需要搖擺,有燈籠引路,自然而然會前行,船靠在彼岸,我趕忙跑到了那女孩的身邊,待亡魂一下船,我趕緊載了上去急急道,去陽間。

小女孩慘白如蠟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驚恐,怕是看到了我手裏的十殿閻羅令,我趕忙收回了腰裏,別怕,我不替十位閻王爺辦事,你還記得我嗎,小妹妹……說出這話,我立刻覺得很傻很天真,估量著小女孩或許已經渡了幾百年的亡魂,是我該喚她一聲姑奶奶才相稱。

可惜她很沉默,自顧轉過身走到了船尾,隨著白燈籠發出的熒光,船漸漸起航了,我自得起意地躺在了船上,哼哼小曲,還記得我可是歌姬呀。想到馬上就可以回到陽間,心裏直叫一個得瑟了得。

小妹妹,你引渡亡魂有多久了?

兩年。

還好比我要小!我嘛果然是少見多怪,那地藏王都幾十萬歲了,可長得就和一個十八九歲的美少年一樣,這陰間是不可用腦袋來思考的。

你哼的曲子……是蘆葦蕩的歌謠嚒?

確實是,蘆葦蕩是金沙城旁的一個小地方,金沙城便是我所棲居一生的地方。教坊裏的姐妹時而被邀去遊山玩水,我也去過幾次蘆葦蕩,景色很好,是個鄉風淳樸的小村子,歌謠也是在那兒聽到,無意間學會的。

怎麼了,你想學嗎?

小女孩搖了搖頭,低聲告訴我,兩年前,來了一豪紳強搶蘆葦蕩的土地,要不大家全部搬走,將蘆葦蕩改造成賭場風月地,要不蘆葦蕩獻出五個女孩子,後來我與其餘四位姐姐被帶走……說著小女孩哽咽了一聲。

按照話本裏的情節,我揣測問,是不是因為他要……要強暴你,你才自殺以保忠貞。

怎麼敢,不聽話死的會是家裏人。是那豪紳惡狠狠地用鐵爪子刺進了我們每個人的心口,是他親手殺了我們……來到陰間,閻王念我年幼無過,讓我在此為亡魂引渡,以築功德,望化解我的怨氣。

我茫然頓失,那豪紳是有病,還是有殺人的癖好?

那你要我替你報仇?可陰司鬼差是不可隨意拿人性命,你該知道的……

無所謂報仇不報,我隻希望你回到陽間能幫我去看一看蘆葦蕩的村子,和我說說那裏的人過得好不好,真希望……再見一眼蘆葦搖曳的景色……

小事一樁!待我返回陰司,我會如實將情況告訴你。

小女孩微微一笑,揚起頭,陽世已到!

我一聽趕緊起身,的確看到前麵是耀眼的白光,可剛才看到的黃泉海廣闊無垠,沒有幾個時辰怎麼到得了邊際,隻能當做鬼的世界都很離奇,渡魂船碰觸到了白光,我恍然間穿過了一層薄薄的絹紗。

謝謝你,陰司奈何的姐姐!

我抿嘴揚起一陣笑容,原來我的大名這麼多鬼差都知道,白光忽閃,隔了很久,我再次有了知覺,發現自己不得不使用法力撐開油紙傘,可是我這個透明的鬼差要是端著把紙傘,豈不是要嚇死一片人。我趕緊躲到了陰涼處,開始盤算著怎麼在太陽下行走。

鬼附身?

不行,我可是善良的鬼差,怎麼能夠幹這種損人利己的事情。

我大步走在街上,手裏還抱著把油紙傘,無奈地摸了摸臃腫的肚子和肥油油的臉頰,好吧,就幹這麼一次,我俯身到了一個油頭豬腦的財主身上,金沙城一點都沒有變化,三年來和當初原封不動。忽然想到過了這條街就是我們的教坊——天香坊,猛地加快了步伐,反正累的又不是我,是這人而已。

嗖的一聲,我從那人身體裏跳了出來,一把落在天香坊的屋簷下遮蔽陽光,真是的,我可是堂堂陰司奈何的鬼差,怎搞的和厲鬼一樣,老天爺你就不能把那該死的陽光挪一挪,讓本姑娘好逛逛街啊!

逛街可不難!

我咽咽口水,鬼說話,也有人聽得見,還敢回鬼話。轉過身去看說話的人,卻發現壓根就不是和我說。

一歌姬說:雲姨說了,要想出去逛街啊,那就得釣上個有錢的,雲姨她開心了,我們自然也能到處隨意走走呀。

我才明白原來是雲姨她啊,我在世的時候教坊就是雲姨打理,雲姨為人還不錯,就是不舍得讓我們離開教坊,說天下間沒一個好男人,真不知道是對我們好,還是害了我們。但我對她,終究沒有恨意,是她養大了我,也是她教會我那麼多才藝,更重要的是當初我深愛陸盼夏,雖然他給不起足夠的賞錢,但雲姨都沒有攆走他,不然碰到其他客人,早讓打手轟出去了。

在地府被關了三年,怎麼說我剛放出來第一天也得讓我好好走啊!鬼附身其實不錯,也不損我道行,隻是會減了對方的陽壽,哎,誰叫我是響當當的好人呢!

你膽子可真大,哪個鬼差敢說自己待在地府不樂意了,要給閻王爺聽去,那可妙哉妙哉啊……

誰?

我喝了一聲,四處空無鬼差和荒鬼,難道我多心啦?

抬起頭,卻儼然發覺教坊前麵站著一個氣宇軒昂的英俊男子,紅色的頭發撇下蓋住半邊眼睛,白色內服,金色的長褂繡滿了紅色的圖案,不是袈裟,但我可忘不了地藏的那張臉,咽了咽噎住的口水。

原來雨梅是怕太陽啊,要不我幫幫你?

地藏放聲一笑,隨手一撥,頓時天起黑煙大霧,狂風作作,一副雷陣雨的征兆。我見陽光都被遮住,才放心走出屋簷下,到了地藏身旁。

還是菩薩法力高,我想下點小雨都辦不到唉!

紅毛地藏忽然一把睜大眼睛,別叫我菩薩,不然我要把烏雲都散開了。

好吧,阿藏……我怎麼覺得肉麻無比,世間哪還有這麼可愛的佛,這麼讓人忍俊不禁的菩薩。

我說過地獄不空我不成佛,大家要叫我菩薩,我會覺得是在嘲笑我,所以要是我的朋友,就不能再那麼叫了,懂不懂?

哦,原來這才是地藏王菩薩的心結。我便點點頭,應諾了他。

我差點忘了,我有辦法讓你重塑肉身,因為我差點忘了你不是普通人,雨梅你既然會被孟婆帶去奈何橋域,你真身便是女媧遺留下的回生草,這可是仙家寶物,起死回生。那麼說你的肉體就好辦了。

地藏的話,讓我喜極而泣,能回到陽世,還能擁有肉身,那麼就能觸碰到五彩的泥人、噴香的陽春麵、喜人的胭脂水粉,那不又成了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了,我不禁激動一把抱住了地藏,要他趕緊帶我去重塑肉身。

地藏卻讓我先別激動,要重塑肉身,還得看許多人為因素,隨即問了我曉不曉得自己屍體被埋在哪兒。

我伸手摸了摸地藏的額頭,慶幸沒發燒。

我感覺中重塑肉身,不是應該像神話傳說中的哪吒那樣,蓮藕為骨花為身,怎麼還要去找我那三年前的屍體,都不知道早已經腐爛成了哪個樣子,恐怕最不妙的是早已經變成了一具白骨骷髏,難不成讓我附身到骷髏上,那叫什麼來著?白骨精嗎,本姑娘可是堂堂的陰司鬼差,怎會和那妖精一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