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先生(1 / 2)

最近二年,何容先生不知戒了多少次煙了,而指頭上始終是黃的。

吳組緗先生的豬

從青木關到歌樂山一帶等處,在我所認識的文友中要算吳組緗先生最為闊綽。他養著一口小花豬。據說,這小動物的身價,值六百元!

每次我去訪組緗先生,必附帶的向小花豬致敬,因為我與組緗先生核計過了:假若他與我共同登廣告賣身,大概也不會有人出六百元來買!

有一天,我又到吳宅去。給小江——組緗先生的少爺——買了幾個比醋還酸的桃子。拿著點東西,好搭訕著騙頓飯吃,否則就不太好意思了。一進門,我看見吳太太的臉比晚日還紅。我心裏一想,便想到了小花豬。假若小花豬丟了,或是出了別的毛病,組緗先生的闊綽便馬上不存在了!一打聽,果然是為了小花豬:它已絕食一天了。我很著急,急中生智,主張給它點奎寧吃,恐怕是打擺子。大家都不讚同我的主張。我又建議把它抱到床上蓋上被子睡一覺,出點汗也許就好了;焉知道不是感冒呢?這年月的豬比人還嬌貴呀!大家還是不讚成。後來,把豬醫生請來了。我頗興奮,要看看豬怎麼吃藥。豬醫生把一些草藥包在竹筒的大厚皮兒裏,使小花豬橫銜著,兩頭向後束在脖子上:這樣,藥味與藥汁便慢慢走入裏邊去。把藥包兒束好,小花豬的口中好像生了兩個翅膀,倒並不難看。

雖然吳宅有此騷動,我還是在那裏吃了午飯——自然稍微的有點不得勁兒!

過了兩天,我又去看小花豬——這回是專程探病,絕不為看別人;我知道現在豬的價值有多大!小花豬口中已無那個藥包,而且也吃點東西了。大家都很高興,我就又就棍打腿的騙了頓飯吃,並且提出聲明:到冬天,得分給我幾斤臘肉:組緗先生與太太沒加任何考慮便答應了。吳太太說:“幾斤?十斤也行!想想看,那天它要是一病不起……”大家聽罷,都出了冷汗!

馬宗融先生的時間觀念

馬宗融先生的表大概是,我想是一個裝飾品。無論約他開會,還是吃飯,他總遲到一個多鍾頭,他的表並不慢。

來重慶,他多半是住在白象街的作家書屋。有的說也罷,沒的說也罷,他總要談到夜裏兩三點鍾。假若不是別人都困得不出一聲了,他還想不起上床去。有人陪著他談,他能一直坐到第二天夜裏兩點鍾。表、月亮、太陽,都不能引起他注意到時間。

比如說吧,下午三點他須到觀音岩去開會,到兩點半他還毫無動靜。“宗融兄,不是三點,有會嗎?該走了吧?”有人這樣提醒他。他馬上去戴上帽子,提起那有茶碗口粗的木棒,向外走。“七點吃飯。早回來呀!”大家告訴他。他回答聲“一定回來”,便匆匆地走出去。

到三點的時候,你若出去,你會看見馬宗融先生在門口與一位老太婆,或是兩個小學生,談話兒呢!即使不是這樣,他在五點以前也不會走到觀音岩。路上每遇到一位熟人,便要談,至少有十分鍾的話。若遇上打架吵嘴的,他得過去解勸,還許把別人勸開,而他與另一位勸架的打起來!遇上某處起火,他得幫著去救。有人追趕扒手,他必然的加入,非捉到不可。看見某種新東西,他得過去問問價錢,不管買與不買。看到戲報子,馬上他去借電話,問還有票沒有……這樣,他從白象街到觀音岩,可以走一天,幸而他記得開會那件事,所以隻走兩三個鍾頭!到了開會的地方,即使大家已經散了會,他也得坐兩點鍾,他跟誰都談得來,都談得有趣,很親切,很細膩。有人隨便哼了一句二黃,他立刻請教給他;有人剛買一條繩子,他馬上拿過來練習跳繩——五十歲了啊!

七點,他想起來回白象街吃飯,歸路上,又照樣的勸架,救火,追賊,問物價,打電話……至早,他在八點半左右走到目的地。滿頭大汗,三步當作兩步走的,他走了進來。飯早已開過了。

所以,我們與友人定約會的時候,若說隨便什麼時間,早晨也好,晚上也好,反正我一天不出門,你哪時來也可以,我們便說“馬宗融的時間吧”!

姚蓬子先生的硯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