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樹林這兩天的確是被煩事揪心,所謂的煩事,亦為國事。幾天前義子董六子派人星夜趕程給他送來口信,說:“濟南和北平已被日軍占領,現在山東周邊沿海的主要海口全都駐有日本人的軍艦,日本人采取了趕海政策,把周邊的漁民全部都驅趕到距離海邊五十裏以外的地方,他們有三個鹽場已經被日本人征用了,那都是他們主要出鹽地,其餘的鹽場也朝不保夕。現在,河南幫,湖南幫,四川幫等鹽幫的部分鹽頭都已經投靠了日本人。同時,日本人也專門成立了一支緝鹽大隊,並貼出了告示,明文規定:山東境內所有鹽幫的鹽,一律不準販賣,必須賣給日本人,而且價格還是平價。現在他們有了鹽幫的人做眼線,把山東境內各大鹽道都給封死了。我已經花錢買通了緝鹽大隊的副隊長,準備把剩餘幾個鹽場的鹽垛全部運到青州府,那裏有山地和山洞,便於儲存。到時,以圖時機待變吧。還有,當下日本人的野心不僅僅在於東北三省和華北諸省,他們的狼子野心已昭然於世,我想不久就會南下,請義父早作準備,我先在青州府某一立足之處,如時局惡變,義父可舉家遷至。
六子敬上
1937年8月7日
董樹林攥著六子的信,久久不能平靜。六子說的不錯,日本人的確有亡我中華的野心,昨天,也就是8月13日,他們侵略的鐵蹄就已經踏入了淞滬一帶,黃浦江已經被抗日誌士的鮮血染紅了。如果中華民國的金融中心大上海失守,那金陵也就朝不保夕了。雖然這裏是國民政府的首府,可國民黨的軍隊能守得住嗎?如果到時首府真的丟了,那中華民國也就名存實亡了。到時候,他這若大家業該怎麼辦?
董樹林是江浙兩帶為數不多的“借雞生蛋”的鹽商,是鹽梟出身。所謂的“借雞生蛋”,就是依靠江浙兩帶的鹽路,到外地私開鹽場,然後再把鹽運進來,倒賣給當地的鹽霸,這期間的辛苦,就如董樹林所說的,我們董家掙來的每一分錢,都泛著鹽水的苦澀。他的鹽場大多都在山東周邊的沿海一帶,這些年和他一起跑鹽路的兄弟,能安安穩穩的把苦水變成錢,再把錢置辦成家業的沒有幾個。老話說得明白:“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鞋”,再者,自古就有鹽屬官家之說,販賣私鹽就是挖官家的牆根。從山東到江浙一帶,無論是水路還是旱路,從大清朝到民國現在,沿途的卡子是越設越多。為了打通這條鹽路,頭幾年,董樹林是用錢鋪路,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幾乎都扔在腳下了。可和他一起的有些兄弟不甘心把用命換來的錢白白扔給這些官狗,於是就冒險跑路,跑過去的就多收幾鬥大洋,跑不過去的被他們抓住,在牢裏受盡折磨不說,家裏還要拿錢去贖命,這樣幾經周折之後,幾乎就傾家蕩產了。
董樹林卻憑借他精明的處事頭腦,在這條被稱為“閻王路”的路上站住了腳,幾十年就這麼有驚無險地闖了下來,積攢了一筆頗豐的家業。最近這幾年,鑒於歲數大了,在加上他哮喘的毛病越來越嚴重,身體狀況已不適應北方的幹冷環境,於是,就把跑鹽路的這一重任交給了董六子,他隻負責坐地打理生意。
“董六子”今年整四十,鹽路上的人都稱他為六爺。董六子原本不姓董,家住在黃河邊上,可那一年黃河口潰堤,洪水泛濫,一眨眼就把他住的村莊給淹沒了,就在生死無望的一刹那,爹娘把他推到了一塊門板上,那一年他十五歲。他從一個有爹有娘有家的孩子,變成了一個什麼都沒有了的沿街乞討的孤兒。在乞討的路上遇到了董樹林,從一個幫忙拉繩推車的小夥計,一步步的跟著董樹林踏上了這條“閻王路”。後來董樹林見他為人機靈,又識文斷字,就把他留在身邊幹一些細活。時間一長,董樹林就收他為義子。在此之前,大家一直都叫他六子,這個名字也是他告訴大家的。自己到底姓什麼?他也不知道。自打認了董樹林為義父以後,“六子”前麵就加上了姓。不過大家都喊慣了他以前的名字,還是叫他六子。
董六子跟著幹爹在鹽路上風風雨雨的跑了十幾年,董樹林可以說是毫不藏私的把其中的訣竅都傾囊教授,董六子學得也快,轉的也快!慢慢地從學徒,變成了董樹林身邊的智囊,每次遇到棘手的事情,幾乎都是他給董樹林出謀劃策,久而久之,鹽路上的人都知道了董樹林身邊有個小諸葛,身份也就從六子變成了六爺。
董六子處事完全繼承了董樹林的風格,但有一點卻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那就是圓滑而又狠辣,對那些破壞鹽路規矩的人,無論老少,統統扔到江裏或海裏喂魚。有了此規矩,鹽幫裏還真清淨了不少,那些想作奸犯科藏黑錢的賊子,也就收斂起了他們的賊心。
董樹林心思不寧的坐在書房裏,他已經讓身邊的人出去打聽去了,並且派人天天在總統府周圍蹲坑,隻要政府機關一動,那金陵就危在旦夕了。
“爹,爹!”董雪兒脆玲般的聲音在院子裏響起,靈巧的腳步眨眼就來到董樹林書房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