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雪兒輾轉反側的躺在床上,倦意如蚯蚓般在她身上蠕動,可眼睛就是閉不上。或者說,她害怕閉上眼睛會又有另一場噩夢降臨在她頭上。爹的病不見好轉,紳士表哥也上戰場當了勇夫,還有奶娘和大壯哥,說好回鄉下待幾天可十多天沒有音信。二娘柳眉的風涼之詞就像一根針紮的她心疼---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平日裏一副敬主賢惠的模樣,可大難來時就像野狗一樣溜了。
董雪兒不相信奶娘是無情無義之人,在她心裏,奶娘就像母親一樣溫暖,試想一位母親怎會丟下自己的孩子不管呢?可現在……,她不敢想了,就算奶娘真的棄她而去她也無話可怨,現在整個南京城的人都想逃!這真像是一場夢,一場荒唐的夢!睡覺前她還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董家大小姐,她還可以花園裏盡情地蕩秋千,抓蝴蝶,可以開心地在繁華的南京路上遊蕩。可一醒來,這一切就都成了海市蜃樓了,平日裏那些最簡簡單單的欲望也都抓不住了。
金陵城的夜已失去了夜的色彩和寂靜,大街小巷的深處時時晃動著混亂的燈火並攪動著人們的嘈雜聲,偶爾不知哪個角落又響起劈劈啪啪的槍聲,咋落後,隨之緊跟而起的就是小孩,婦女的哭叫聲和男人怨天怨地的謾罵聲。
金陵城亂了,全亂了!到處都是惶恐逃生的人群,不分白天黑夜的逃!每個人都想離開這裏,因為他們心裏清楚,過了今夜,不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樣子。或者說,還有沒有明天!
“咚咚”恍惚中,董雪兒聽到有人在用力摳門栓。不知怎的,這些時日她的耳朵特別靈敏,以往,前院後院就是鬧翻了天也打擾不到睡夢中的董家大小姐。
“大壯哥!”,董雪兒驚呼著從床上跳了下來,沒穿鞋子就跑向前院的門廊,她聽到了大壯的聲音。
“大小姐,大壯回來了”,王棟衝著跑過來的雪兒喊道。他這幾日和幾個下人都睡在門廊裏,一來,是時局混亂怕有賊人趁亂打劫。二來,董樹林身體欠恙,萬一有事也好最快去請大夫。在這大難臨頭之際,作為董樹林的管家和老哥,他已經是盡心盡力了。
“大壯哥!”
當大壯那高大壯實的身影映入董雪兒的眼簾,她再也控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和委屈,淚水早已泫然而下,泣語著奔了過去。
“雪兒”
分開這些時日,大壯亦是極其想念他這個妹妹。看到董雪兒奔來,急忙撇開臉上的風塵疲憊,咧開大嘴憨笑著迎了上去。
“瘋個什麼勁兒!啊,小祖宗,怎麼光著丫兒出來了?壯子,快抱著她,別涼著!”
鍾紅驚呼著從門廊角落的板凳上跳了起來,跺著小腳,一臉的急色和疼惜。
“奶娘!”
董雪兒乍驚乍喜之情更加濃了,剛才沒看到鍾紅的身影,原以為奶娘可能沒回來,沒想到......。
“奶娘!”
董雪兒掙脫開大壯寬闊的臂膀,直紮進鍾紅的懷裏,嗚嗚哭了起來。
鍾紅又疼又憐的撫摸著雪兒的臉,離開董府的這段日子,她又何嚐不掛念這個小祖宗,就如董雪兒心中滋生的情節一樣,她心中萌長的也是一樣的母女親情。
“好了,好了,回來了就好。先歇息一下,明天一早去見董爺,他可是記掛著你們呢!”王棟在一旁勸慰著。
“壯子,快把雪兒抱回屋裏,你在門外守著,讓她好好睡一覺”。鍾紅收斂起心中的酸楚,她想現在就去見老爺,臨行前董樹林可是早有交代。
董樹林也正徹夜難眠,這些日子可是備受病痛和心裏自責的折磨,身體的痛苦他還可以咬牙忍受,可心病卻是無法麵對。他總感覺自己這場病來得太不是時候,現在正逢國破家亂之時,這個家正需要他謀劃謀生之際,而他卻隻能像一個死人似地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這個家該怎麼辦?他的孩子該怎麼辦?董樹林啊董樹林,你風風雨雨大半生,在這危難之際,你總不能不給自己的家人謀條生路吧!
“董爺,鍾紅和大壯回來了”王棟在門外輕聲喊著。
董樹林在屋裏聽得清楚,心頭驀然燃起一點光亮,虛弱的病體也瞬間竄起一點活力,驀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剛想開口應答,誰知胸口一陣抽痛,禁不住猛烈的咳嗽起來。
“老爺,你怎麼了?”今晚適逢杜蘭月值夜伺候,聽狀急忙起身去端溫梨水。
門外的王棟聽得很清楚,顧不得禮數,急推門走了進來。
董樹林喝了幾口梨水之後,喘息才平緩下來,杜蘭月把枕墊靠在床頭讓他倚在上麵。
“老爺,你沒事吧?”
一旁的鍾紅看在眼裏,她是既擔心又難過,真是病來如山倒,想想董樹林可是闖過閻羅殿的硬漢子,可現在……。
董樹林微閉著眼睛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隨即朝鍾紅點點頭。鍾紅會意的走到床前,輕聲道:“鄉下已經安排好了,隨時都可以過去。”
“辛苦你了,快去歇息吧。”
董樹林擺擺手,臉上的痛苦表情也慢慢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