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驪珠呆住了,呆了片刻,猛地起身,碰歪了棋盤。幾個棋子掉在地上,叮叮當當地滾遠。

阿炎嚇了一跳,驚得直起身子。

太子對他道:“別怕。”然後仍然看著裴驪珠。

裴驪珠倒吸一口氣,慌亂地退了幾步,驚道:“你在說什麼?!”

太子平靜地道:“我當初就有意娶你,但姑母和姑父不同意,父皇才選了靜貞。”

“閉嘴!”裴驪珠憤怒不已,“你把我當什麼了?把靜貞當什麼了?!”

太子頓了頓,神色有些抱歉,但並未為此說什麼。他繼續道:“朝中如今又要給我選太子妃,上次我不敢問你,怕嚇著你,但這次……我想問問你。”

他看著她,“這是我自己的意思,你若答應,我就跟父皇說。”

“我不答應!”裴驪珠脫口而出,怒氣尚未消散。

太子神色黯然,沉默了片刻看向阿炎,低低地問:“你不是答應靜貞,要幫忙照看阿炎嗎?”

“我……”裴驪珠再次呆住,靜貞當初那樣說,難道……她來不及細想,隻是下意識地道,“我也不用頂替她去照看!”

“驪珠。”太子看著她,認真地問,“是事發突然、你接受不了,還是你討厭我?”

“我……”事情的確發生得很突然,她下意識就拒絕,可靜下來想一想……

“我知道,很突然。”太子語帶請求,“你可以好好想想嗎?我不急的。”

“不。”裴驪珠不願去想。她雖然天真,但不傻,爹娘既然不同意,自然有他們的道理。

她看著他,見他注視著自己,仿佛滿心滿眼都隻有她一人。

她想起他成親之前,對她很是照顧。以前她從未多想,隻覺得兩人是表兄妹,他對她好不算稀奇。現在想來,他那麼多親妹妹,表妹也不止她一人,但他唯一照顧的,好像隻有她……

裴驪珠的心,出現了一種不同尋常的跳動,她搖著頭道:“我……我可能做不來太子妃。”

“那做我妻子呢?”太子追問,緊緊地盯著她。

“表哥?!”裴驪珠的心重重一跳。她不懂,這有何區別。

太子雙手緊握成拳,勢要抓住這機會將心意都獻出來。他知道,今日不說,將來就沒得機會了。

他看著她:“驪珠,如果隻是要太子妃,我就不必給你添這份煩惱了。但是,我心悅你多年,心中放不下。從前我放過一次,想著好好對靜貞,但老天爺與我過不去!重來一次,我想為自己求一個你。”

裴驪珠嚇得連連後退,再不敢留下,轉身就跑。

太子急喊:“驪珠!”

裴驪珠腳步一頓,不敢回頭,心裏亂糟糟地說:“你、你待我想想……”

太子頓時鬆口氣。想就好,他等得起的。

裴驪珠出了房間,整個人神色都不對。

金櫝嚇了一跳,想著屋裏的人是太子,有些擔心。

她伺候裴驪珠多年,早就發現太子對裴驪珠與眾不同,從前她不懂,和裴驪珠說過一次,裴驪珠老氣橫秋地道:“因為我姓裴。何氏當權,表哥不容易……”

那時的裴驪珠,以為太子對她好,是為了討好裴家這股勢力,以穩固太子之位。

但這兩年金櫝懂事多了,漸漸地明白太子對裴驪珠是什麼意思了。看見裴驪珠的臉色,她心中一慌——莫非太子終於忍不住,對小姐用了強?

她擔心地看著裴驪珠:“小姐……”

裴驪珠看她一眼,知道是自己臉上露出了情緒,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淡淡地道:“無事……母親該等得急了,我們走吧。”

到了正殿,皇後正和安陽說什麼,回頭就見裴驪珠臉色有些不對。

皇後張了張嘴,想問,又覺得由自己問出來不好,便去看安陽。

安陽笑道:“驪珠回來了,我告退了,還要回去祭月呢。”

皇後笑著點頭,沒再說什麼。

裴驪珠看見她一連串的反應,想起先前去求她讓自己見阿炎時,她似有些猶豫。顯然,當時她是知道太子來了的。

先不說自己與太子私下見麵合不合適,但這種事她合該提醒一聲。結果就那樣讓自己去,不會是他們母子倆計劃好的吧?特意尋這個機會,讓太子親口問自己……

能來問她,當時是好的,但裴驪珠心裏還是不高興。

一路無言出了宮,安陽讓裴驪珠與自己同車,上了車問:“你怎麼了?看了阿炎回來就不說話,難不成是阿炎有事?”

按理不可能的。真有事,早就鬧開了。皇孫的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又在皇後宮裏,就算是親祖母也怕沾麻煩,凡事不會隱瞞。

“沒有……”裴驪珠不想說太子示愛的事。

她心裏亂糟糟的,還沒想清楚呢。若是不答應,太子應該也不會告訴旁人,她就將這事爛在心底;若是答應,也該讓太子來提,不該她說。

但是,見過太子的事顯然不適宜瞞住,而且多半瞞不住。

她便道:“我碰見太子了。”

安陽心裏一跳,有些發急:“他——”

她本想問太子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但又覺得太子沒那麼不堪,便硬生生地改為擔憂,“他怎麼了?”

“他……他說要選新太子妃了。”裴驪珠低頭趴在她腿上,悶悶地說,“我想著靜貞,心裏難過。”

安陽鬆口氣,輕輕拍著她的背:“他始終要有太子妃的,難過也沒辦法。”

裴驪珠一聽,更難過了。她想著他那一宮的妃子,更不願意了。

回到公主府,暮色已經降臨,門上點起了燈籠。

下了馬車,餘慧心和裴驪珠扶著安陽往裏走,管家走過來,神情糾結:“韓暄少爺來了,他……”

正說著,外頭跑來一個小廝,道:“五小姐回來了——”

安陽回頭,就見韓家的馬車緩緩駛來。

她站了會,裴五從那輛車上下來,麵帶愧色地走近:“阿娘,我聽說阿暄過來了,來接他。”

她和韓暄重孝在身,不該來的,何況今日還是過節。但韓暄最近怪怪的,她隻當他是突遭變故、適應不過來,便沒怎麼管他。剛剛準備開飯了,才發現他沒在家,一問才知道來裴府了。

她心裏直跳,總有不好的預感,趕緊找了過來。

安陽對親生女兒自然寬容,不管她重孝在身,道:“今日過節,既然來了,就吃了晚飯再走。”

“還是不了。”裴五皺眉,“傳出去不好聽。”

“……先進去吧。”安陽疲憊地道,不想在門口與她掰扯。

從這裏到內堂,要走好一會兒,安陽仍是坐步輦。到了內院,安陽尚未下輦,就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內堂中央,燭光映得他身影模糊不清,隻見一個披麻戴孝的輪廓。

餘慧心跟在步輦一側,也看見了,不由心裏發怵,覺得韓暄身上散發的氣息怪怪的。

步輦停下來,她和裴驪珠一左一右扶起安陽。

安陽站穩,朝韓暄走去:“阿暄——”

韓暄跨過門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安陽嚇了一跳:“你做什麼?!”

韓暄神情悲愴、目無焦距,用僵硬死寂的聲音道:“母親毒殺了父親,求外祖母為孫兒做主!”

裴五身子一晃,其餘人完全沒反應過來。好片刻,大家看向她,見她的臉在燭光下一片慘白。

她尖叫著撲向韓暄,伸手對他拍打起來:“你在胡說什麼?你居然敢詆毀自己母親?!”

“求外祖母為孫兒做主——”韓暄大喊,在裴五的毆打中痛哭起來。

他自己知道此舉不孝,但若隱瞞不說,他倒是孝順了母親,卻沒孝順父親啊。

想到此,他哭得越發悲痛。

“這是怎麼了?”裴老爺和裴義淳回來了,進門就見這副亂象,不由皺眉。還沒走攏,又見安陽的身子往地上滑去。

“阿娘——”裴驪珠最先反應過來。

周圍人大驚,急忙衝過去將人扶住。

安陽顫巍巍地指著裴五和韓暄,暈了過去。

她這兩年身子大不如從前,這一倒更是完全失去了生氣。數名太醫輪番診治,都露出沉重又小心翼翼的神色,一句有把握的話都不敢說,隻顧著開方下藥。

裴老爺得知事發原因,震怒不已,將裴五叫到麵前:“阿暄說的是不是真的?!”

裴五此人,於自己無利的事能瞞則瞞,瞞不住了倒也坦然——反正麵前的是她親爹,周圍的是她娘家人,還舍得將她送官府不成?也就韓暄姓韓,才願意替他爹出頭!

她略微猶豫了片刻就道:“我是往他酒裏下了毒,但他後來掉水裏了,誰知道是毒死的還是淹死的?”

“你——”裴老爺身子一晃,險些氣倒。

裴義淳站在他身後,一直盯著裴五,神情茫然而憤怒。裴老爺這一晃,他竟沒反應過來。還好裴驪珠站在門內偷看,趕緊衝出來扶住了裴老爺。

裴老爺氣息不順,但看起來沒什麼大礙。裴驪珠鬆口氣,卻聽旁邊一聲咳嗽,一團血漬飛濺到地上。

“六哥——”裴驪珠大駭。

裴義淳捂住心口,憤恨地看著裴五,唇上掛著一絲鮮血。

“六嫂——”裴驪珠慌了,急忙朝裏間大喊。

餘慧心在安陽床邊,聞言跑出來,看到裴義淳的模樣慌了神,衝過去將他扶住:“你怎麼了?”

“我對不起韓師……”裴義淳仰天痛哭。

韓師臨死前囑咐他對韓少章照顧一二,結果……韓少章命喪她親姐之手!

裴義淳越想越難受,腦子裏一片空白,竟然就這樣倒了下去。

“義淳——”餘慧心慌得六神無主。

裴老爺看見這景象,也快站不住了,還好有太醫跑了出來,給他掐住人中,又叫人出來給裴義淳把脈。

“還好還好……”搭住裴義淳脈搏的人道,“隻是一時悲憤,緩過來便好了。”

餘慧心鬆口氣,抱著裴義淳哭起來。

但他這一倒,也虛弱了兩天,且他心裏想不開這件事,整個人一直鬱鬱寡歡。

他自然是告假了,裴老爺也告了假。

裴五見娘家因她鬧成這樣,不敢離開,整日整日跪在內堂外麵。

裴義淳雖然自己病了,但每日還要來看安陽幾次,見到她病情就加重,裴老爺便將裴五趕去了祠堂。

裴五不敢進祠堂,跪在了祠堂外麵。

過了幾日,安陽的病情仍不穩定,太醫對眾人道:“長公主這次……不容樂觀。若是三公子和四公子上任的地方遠,最好早做打算。”

“你到底會不會醫?!”太和暴怒。

裴老爺神思恍惚。他這幾天老了好幾歲,整個人像丟了半條命。

他扭頭對裴義淳說:“你給你三哥、四哥寫封信吧。”

裴義淳難受地點頭:“好……”

太和一窒,挺著肚子出了門。

裴老爺急道:“她要做什麼?快!跟上去!這一個個的……這時候了還不讓人放心。”

一群丫鬟追著太和跑。

太和扶著大肚子,到了祠堂外。裴五跪在地上,跪得太疼,正在挪膝蓋,想要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