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原的臘月溫度極低,冰雪夾雜著這突如其來的暴雨使這荒蕪之地竟然顯出了一絲生機。
荀將軍從親兵手裏接過了一柄足以容納兩人的油傘,親自為佟薊遮著雨雪,隻是凍原有大風,雨錐子斜著砸向人群,不一會眾人的衣衫便都打濕了。
邋遢老頭朝著他努了努嘴,示意可以收了這傘。荀無疾尷尬的笑了笑。現在的凍原軍營裏,論官階佟薊是正三品大員,論修為他又是大康名揚天下排名足足前五的咒師,更別說別人一甲子的閱曆了,無論哪一項自己都比不過老人,何況自己遠離了長安十餘年,他心裏期盼著回到長安能有這麼一號人物帶著自己破開官場的冰層嘞。
荀無疾將傘收了起來,他自己是六鼎武夫,加上這些年被凍原折磨得越發的皮糙肉厚,這冰雨對自己的傷害幾乎可以忽略。
而這些士卒便不行了,臉上沒有被甲胄覆蓋住的地方被這冰雨劃出了一道道血痕。
但很快他就發覺到了不對勁,這如錐子般的冰雨竟然絲毫沒有砸在自己的臉上。荀無疾向右側看著老頭,老頭依舊掛著那一抹說不出意味的笑容。將軍終是發現了腳下的不對勁,佟薊雙腳之下竟然散發著暗紅色的光芒。
這些光芒由數百個他叫不出名字的符號組成,不斷的在老頭的腳下轉動。
這光圈便是咒師的陣法,步罡踏鬥。兩人被這陣法給包裹住,所有的冰雨落在兩人的頭頂都被這些光符化作虛無。
“老師,您這莫不是已經是到了行走入陣?”荀無疾畢竟是大族子弟,還是有些見識。
老頭略微點了點頭,“說出來你也不懂,懂了我也未必會教你,你權且當這是行走入陣吧。”
荀無疾悻悻的撓了撓頭,他的臉頓時紅了起來,隻是被這凍原常年打出的紫紅給蓋住了。
“也不知道長安現在怎麼樣了?”他試探性的向老頭打開話題,從軍帳到青銅城,還是有些距離的。
“長安呐!”老頭將頭抬高了三分,“那可真是座好大的城池。”
“您應該是知道我想問些什麼的......比如現在荀氏還是當年那荀氏嗎?”
老頭見荀無疾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度展現了出來,但還是和他打著馬虎眼,反正這人思鄉也不止是思了幾年了,再吊吊他的胃口豈不是更有意思。
“我知道嘛,荀氏當然還是荀氏,怎麼變也不會少上一筆變成苟氏是吧?”
荀無疾見老人這般回答,也感到有些熱臉貼上了冷屁股,覺得他不該這麼愚弄自己,隨即也不再與之搭話。
老頭見這中年漢子竟然也有些小家子氣,心裏覺著好笑,但他也不會主動去告訴他事情,一個家族在十六年裏焉能不變,更何況是帝都長安的家族。
這十多年將這人放在異國他鄉,該是陛下的意思,讓他在這個時候回到長安,該是要負起複興家族的責任的。老頭心裏琢磨著,但直到現在,他依舊沒能從這漢子身上找到足以令他動容的閃光點。
“小子,你就不納悶為何十六年裏你都沒收到家書嗎?”
老頭就像在軍帳裏猛然抬頭那樣,突兀的問了這麼一句話。一時間一石激起千層浪,讓荀無疾亂了心神。
老頭甚至清晰的聽見了這男人心跳猛然加快的聲音。
“還望大人明說!”荀無疾哪還有去青銅城的心思,他隱隱約約的覺著長安城裏發生了大變動。
“哎哎哎,剛才你還與我鬥氣不說話來著,那老夫也倚老賣老,也不與你說話了。”老頭將幹褶的嘴巴緊緊的閉了起來,儼然一副老頑童模樣。
“我知道該是出了些事情的。”將軍搖了搖頭,“多謝。”
荀無疾感謝老頭告訴他這事,讓他心裏一塊懸石落了地。
在老頭的步罡陣中,這方圓幾步都是他的天地,這荀無疾的心態在這一瞬間變了,那股沉著的氣勢也讓老頭有些吃驚。
在這之前,他依舊是十六年前的那個青年,但現在他儼然成熟了起來。
“你且要知道,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老頭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走吧,咱們去候著這青銅城開!”
兩人帶著十餘名士卒來到了青銅城外的斜前方的一處沙丘後,有了沙丘擋著飄來的冰雨,這下油傘便起了作用,士卒們撐起了一個油棚子,隨著老頭一同坐在了濕漉漉的地上。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天色漸暗,這暴雨也停了下來。
整個凍原上隻剩下了鋪天蓋地的大雪。
“再這麼下下去,該叫雪原咯。”將軍從士卒那接過了兩塊肉餅,又分給了老頭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