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著。
素蝶換了一身行頭,雪白素衣,墨發瀑肩,洗去一身鉛華,如芙蓉出水全無媚態。
原也是一個普通的清麗女子,無奈在風塵中混跡多年,一層一層的脂粉,掩去了她原本的模樣。
周六從汽車上下來,迎麵遇見撐著油傘出來的素蝶,驚道:“楊老板這模樣像極了白娘子!”
驚鵲跟在後麵,也是一身素衣,與素蝶立在一起,身量相似,身高相近,遠遠望去倒像是一對孿生姐妹。
驚鵲冷哼一聲:“你是沒瞧見素蝶扮的洛神,否則怎會拿一蛇妖來作比。”
周六連連掌嘴,阿諛著:“六見識短,不會話,驚鵲姑娘莫要見怪。”
素蝶忽道:“我又算是什麼聖人,白娘子有情有義,與我作比是輕賤了她。”
驚鵲見素蝶偏幫周六,嘟囔著嘴一言不發地先上了汽車。
素蝶收了傘,在驚鵲身旁坐下,雨絲飄打在玻璃上,融化了窗外的風景。
“你我在父親的靈位前結為姐妹可好?”一句話似有若無,從素蝶口中飄出來。
驚鵲一怔,眼中立時蘊了水霧,咬著嘴唇道:“誰要和你做姐妹。”
答案早已了然,素蝶淡然一笑,別過頭去,一路無話。
鍾山寺,暮鍾沉沉。
汽車開在半山腰停住,百階石梯的盡頭是半掩著的木門,兩旁有一副黃紙對聯:“自在自觀觀自在,如來如見見如來。”
踏進木門有一條青石長道,中間置著蓮花石盆,一隻麻雀立在上麵,眯縫著眼任由雨水拍打。
驚鵲甚是驚奇,伸手去抓那雀兒,雀兒嘶叫一聲,撲棱著飛走了。
鍾山寺是金陵城裏最負盛名的寺院,每年九月舉行的水陸法會,名僧雲集,聲勢浩大,引得眾多信徒慕名前來祈福消業。今時不同往日,北平淪陷,國難當頭,此界法會規模比以往了不少。
素蝶走進正殿,一個白須慈顏的和尚盤坐於佛像之下,雙目微闔,緩緩敲擊著木魚。兩側依次坐著僧人,低聲念誦梵經。
僧人身後是烏泱泱的信徒,皆捧著經書誠心祈福;亦有幾個穿著西服洋裝的公子姐,臉上透露著不耐。
素蝶脫下雨披,攜驚鵲坐於人群之中,靜待法會結束。
事罷,方丈扶禪杖起身,素蝶連忙上前道:“雨勢太急,山路不好走,這才誤了時辰,不知父親可會怪我。”
方丈祥和地笑著:“尊父已超度往生,既前塵故去,又如何怪你?”
素蝶心下釋然,向驚鵲道:“我送父親的靈位去往生堂,你先去用齋飯吧。”
驚鵲當素蝶是為車上的事不悅,也不多話,隨人流的方向去了。
往生堂地處偏僻,不如前殿熱鬧,兩邊的案幾上供奉的超度靈位,在雨聲下幽靜異常。
素蝶在父親的靈位前重重叩首:“女兒不孝,望父親早登蓮邦。”
沉寂半晌,素蝶忽然抓過收攏在門側的油紙傘,以傘做劍,耍了幾個漂亮的劍花。動作利落,柔中帶剛,身法又極其優雅——她的劍,仿佛能殺死饒眼。若是在戲台子上,必得技驚四座。
“父親,這是女兒最後一次在您麵前舞劍了。”素蝶又拜了三拜。
素蝶來鍾山寺的次數不多,在雨夜中迷了路,待她找到齋堂時,賓客已散得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