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到底是要了江山。
縱有千種因由,縱有萬般不舍,他終究是割舍了楊貴妃。
無語沉吟,意亂如麻。
他不能棄了洪華堂,她也不能諒解他。他的貴妃還在,心卻死了。
素蝶歪靠在貴妃榻上,呆望著屋外。
雨水連綿了幾日,池塘裏的水漲了上來。蒙蒙細雨淹沒了她的河,她隨辰君一同溺死了。
無悲無喜,無晨無昏。隻有一具屍首在河上飄浮。
不知何時睡去。
良久,素蝶睜開眼來,似乎做了一場好夢,臉上竟有了笑意。
她慵懶起身,在屋子裏尋尋覓覓。從桌底摸出一支煙鬥,水壺一樣的形狀,黑咕隆咚的,難看得很。她猛然想起那支細長的鎏金牡丹煙鬥,又四下翻找了一陣,卻怎麼也找不到。
丟哪裏去了?
她努力回想,想起一張清雋的麵孔,想起一雙如溪水澄澈的眸子,笑眼微彎:“煙鬥歸我了,今後有什麼憂愁,都與我說。”
什麼憂愁都與他說。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往事不可追。
眼角一轉,瞥見衣箱裏露出來的一截明黃,好似是戲衣。她翻出來一看,是貴妃的蟒袍。
第一次給葉三爺唱戲,唱的便是《貴妃醉酒》。如今她不是失寵的楊貴妃,而是在馬嵬坡縊死的一縷香魂。
她抖開戲衣換上,對鏡上妝。她的臉未施粉黛,但白得煞人,眼睛哭得紅腫,像杏仁。脂粉一敷,戲妝化成。
她抖擻著,是那雍容華貴的楊貴妃。馬嵬坡兵變,已到末路。
她拉腔唱起來——
“臣妾受皇上深恩,殺身難報,今事勢危急,望賜自盡,以定軍心,陛下才得安穩至蜀。妾雖死猶生也!
算將來無計解軍嘩,
殘生願甘罷,殘生願甘罷。”
楊貴妃摯愛唐明皇,唐明皇卻為江山負了她。可楊貴妃不僅不怪唐明皇,還甘願自縊以保他平安。
何其深情。
但再明知事理,也掩不住傷痛欲絕。
身子忽地不穩,倒在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中。
“素蝶。”他低喚。
素蝶微睜著眼看他,嘴邊扯起一絲笑:“放我走。”
他不肯,緊緊抱住她。
“放我走。”
“你為何不信我?”
“正如你不信我。”
她恨他質疑辰君的身世,恨他對辰君的死無動於衷,恨他對黎英和葉哲君的寬容!這裏的一切都讓她生恨,她要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她淒淒地望著他:“三爺,你放過我吧……”
他眼裏含了淚,萬般不舍:“你與我在一起,竟這麼折磨嗎?”
“辰君不在了!”
“可你還有我。我們來日方長,還可以再生一個辰君……”
“你眼裏根本就沒有辰君!”素蝶猛地推開他,“你覺得辰君是程澈的孩子,所以你對他的死無動於衷,是嗎?”
葉三爺深感無力:“素蝶,我若護不住自己,將要如何護住你?洪華堂一旦四分五裂,你我都難保。”
“好,那你告訴我,我要等到何時才能為辰君報仇?”
他沉吟不語。
如今河山被占了一大半,誰知道這場戰役要打多久?他無法預測,也給不了具體時間。
“一年?兩年?……還是十年?”
“時機一到,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素蝶淒楚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