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紙短情長(1 / 1)

空無一人的露天戲台。

台下稀稀拉拉地放著幾張椅子,三米開外是車水馬龍。

一個老嫗顫顫巍巍地從上場門出來,在台上唱京劇,是那出有名的《貴妃醉酒》。

臥魚,銜杯,醉酒……是貴妃的獨角戲。

一身明黃的戲服襯得她幹癟的臉神采奕奕,一張歌喉不減當年。

人來車往,無人駐足。誰知那台上人曾是上海灘最紅的名伶?

她回頭,眸中閃過一絲笑意,那幾張空蕩蕩的椅子上坐著她最親近的人:素蝶、程澈、程雅……

他們在朝她笑。

她甩甩水袖,更為勝意,唱得越發圓潤。

那個動蕩的年代過去了,沒有刀光劍影,不用喋血,無風也無浪。

隻惋惜這太平盛世,他們看不見。

一個小孩被她吸引住,似懂非懂地坐在台下觀看。

待到她唱完,孩子問:“奶奶,你演的是誰?”

老嫗慈祥地笑道:“素蝶,楊素蝶。”

什麼名伶,什麼明星,在歲月麵前不值一提。唯有素蝶,她不忍有人忘記。

她顛危危地低下身撿起一個布袋,踽踽而行。這一身裝扮惹得不少路人回頭,她全然不顧。

“素蝶?”

這個名字,已經多少年沒有聽見人喚。

她身子一怔,驚惑回頭。

那是一個頭發雪白的老人,滿臉褶皺,比她更老。旁邊跟著一個俊俏的男子,喚他曾祖父。

是唐明皇和假貴妃的重逢。

“你是誰?”

“我是初新……”他蒼老的眼中含著淚,“葉初新。”

“素蝶她……五十年前為我哥殉情了。”

“殉情?”

“是,他們合葬在一起。”

他的眼眸黯淡下來,不由得苦笑。

他已年近百歲,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不知何時就會逝去。心中執念太深終有遺憾,千裏而來隻為尋一個答案。

素蝶願意為程澈殉情,何其情深,而對他卻是輕易地斷了情,原來她真的沒有愛過他……

“我收拾素蝶遺物時,發現有一樣東西是留給你的。”

“是什麼?”

“你跟我來。”

驚鵲領著葉初新來到家裏,嚴季正和方致良在院子裏下棋:

“我眼花了,子下錯了,重來重來!”

“欸?嚴季,你怎地每次都要悔棋?”

“這怎是悔棋?是眼花,老了,眼花!”

驚鵲插話道:“阿季,我瞧你數錢的時候也不眼花呀。”

嚴季嘟囔著嘴:“你是不是我老婆?怎麼每回都幫腔致良?”

“怎不是?來生也是,你賴不掉!我幫理不幫親,屬實是你經常耍賴,欺負致良老實。”

說話間,驚鵲從裏屋拿出來一個盒子交給葉初新,又熱情留他吃飯,但被婉拒了。

回到酒店已經天黑,星河璀璨。

葉初新迫不及待打開盒子,裏麵是一張保存完好的信紙,正麵的字已經暈開,不甚清晰:

「民國三十年,春蘭枯死,素蝶遠去。」

背麵是素蝶的字跡:

「從未忘懷」

從未忘懷。

他不免心中一暖,淚水陡地模糊了視線。

她值得世間所有的溫柔。

莫名地有些困乏,畢竟是老了。

曾孫端來水給他擦身洗漱,伺候著躺上床。

他就著星光,從貼身衣服的兜裏掏出兩張照片。一張他穿長衫,她穿旗袍,兩人拘謹地依靠著;另一張他西裝革履,她穿潔白婚紗,依偎在他懷裏,兩人笑容滿麵。

一眨眼,一生都過去了。

不過夢一場。

顫危危在那張媚麗的笑臉上輕落一吻,他閉上眼,一滴淚水劃落,嘴角含笑。

壽終正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