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無一人的露天戲台。
台下稀稀拉拉地放著幾張椅子,三米開外是車水馬龍。
一個老嫗顫顫巍巍地從上場門出來,在台上唱京劇,是那出有名的《貴妃醉酒》。
臥魚,銜杯,醉酒……是貴妃的獨角戲。
一身明黃的戲服襯得她幹癟的臉神采奕奕,一張歌喉不減當年。
人來車往,無人駐足。誰知那台上人曾是上海灘最紅的名伶?
她回頭,眸中閃過一絲笑意,那幾張空蕩蕩的椅子上坐著她最親近的人:素蝶、程澈、程雅……
他們在朝她笑。
她甩甩水袖,更為勝意,唱得越發圓潤。
那個動蕩的年代過去了,沒有刀光劍影,不用喋血,無風也無浪。
隻惋惜這太平盛世,他們看不見。
一個小孩被她吸引住,似懂非懂地坐在台下觀看。
待到她唱完,孩子問:“奶奶,你演的是誰?”
老嫗慈祥地笑道:“素蝶,楊素蝶。”
什麼名伶,什麼明星,在歲月麵前不值一提。唯有素蝶,她不忍有人忘記。
她顛危危地低下身撿起一個布袋,踽踽而行。這一身裝扮惹得不少路人回頭,她全然不顧。
“素蝶?”
這個名字,已經多少年沒有聽見人喚。
她身子一怔,驚惑回頭。
那是一個頭發雪白的老人,滿臉褶皺,比她更老。旁邊跟著一個俊俏的男子,喚他曾祖父。
是唐明皇和假貴妃的重逢。
“你是誰?”
“我是初新……”他蒼老的眼中含著淚,“葉初新。”
“素蝶她……五十年前為我哥殉情了。”
“殉情?”
“是,他們合葬在一起。”
他的眼眸黯淡下來,不由得苦笑。
他已年近百歲,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不知何時就會逝去。心中執念太深終有遺憾,千裏而來隻為尋一個答案。
素蝶願意為程澈殉情,何其情深,而對他卻是輕易地斷了情,原來她真的沒有愛過他……
“我收拾素蝶遺物時,發現有一樣東西是留給你的。”
“是什麼?”
“你跟我來。”
驚鵲領著葉初新來到家裏,嚴季正和方致良在院子裏下棋:
“我眼花了,子下錯了,重來重來!”
“欸?嚴季,你怎地每次都要悔棋?”
“這怎是悔棋?是眼花,老了,眼花!”
驚鵲插話道:“阿季,我瞧你數錢的時候也不眼花呀。”
嚴季嘟囔著嘴:“你是不是我老婆?怎麼每回都幫腔致良?”
“怎不是?來生也是,你賴不掉!我幫理不幫親,屬實是你經常耍賴,欺負致良老實。”
說話間,驚鵲從裏屋拿出來一個盒子交給葉初新,又熱情留他吃飯,但被婉拒了。
回到酒店已經天黑,星河璀璨。
葉初新迫不及待打開盒子,裏麵是一張保存完好的信紙,正麵的字已經暈開,不甚清晰:
「民國三十年,春蘭枯死,素蝶遠去。」
背麵是素蝶的字跡:
「從未忘懷」
從未忘懷。
他不免心中一暖,淚水陡地模糊了視線。
她值得世間所有的溫柔。
莫名地有些困乏,畢竟是老了。
曾孫端來水給他擦身洗漱,伺候著躺上床。
他就著星光,從貼身衣服的兜裏掏出兩張照片。一張他穿長衫,她穿旗袍,兩人拘謹地依靠著;另一張他西裝革履,她穿潔白婚紗,依偎在他懷裏,兩人笑容滿麵。
一眨眼,一生都過去了。
不過夢一場。
顫危危在那張媚麗的笑臉上輕落一吻,他閉上眼,一滴淚水劃落,嘴角含笑。
壽終正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