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胡慧蘭清楚地看到未羊正站在地板上,仰著頭,朝天花板上‘嗷嗷’叫著。
胡慧蘭就朝廚房裏習慣性地大聲嚷嚷了幾句。
可是,又過了一分鍾不到,未羊又以同樣的方式,用力地‘嗷’了一聲,調子依然被他拉的很長。
這一次,胡慧蘭終於忍不住上來了一點虎脾氣。她‘啪’一下撂下撅頭,急匆匆往廚房裏跑去。
湊巧的是,這當兒,未羊看到他母親像要揍他似的跑著來了,就搶先逃出院子裏躲了起來。
未羊被他母親的這一突然襲擊嚇得差點不知所措,可是,他依舊弄不明白母親為什麼那麼突然地追趕來。
胡慧蘭見未羊快馬加鞭逃走了,便止步不再去追,卻不忘在嘴裏嘟囔道,“你這小兔崽子,大晚上的,你吼什麼後!”
說著,就又折回到園子裏,重新拾起撅頭挖起來。
這時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
由於白天下過了雨,所以晚上的院子裏異常的涼快,空氣清新,其中還夾雜著一些玉米秸稈味兒,高大的核桃樹葉子在微風中沙沙作響,幾株玉米在微弱的燈光下,仿佛跳舞似的舞動著身子,它們的影子,一會兒彎彎扭扭,一會兒筆直挺立。
這時候,胡慧蘭的襯衫早已經濕了又幹,幹了又濕。
現在,又濕透了。
胡慧蘭人雖矮小,其實,她的誌氣卻很高,她的毅力也比一般的男人強。
說起來,她身上的這些品質還要歸功於她的丈夫。
自從未羊父親出遠門打了工以後,家裏的活兒就幾乎全部落到了她一個人肩上,沒有人幫她分擔農活兒,於是,她隻能把自己逼成女強人。
盡管未羊還有個哥哥,但因為上學,所以幾個月都回不來一次。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哥哥永遠在家裏待不了幾分鍾,很快的,轉眼就走,就像一個短暫的美好的夢一樣。
於是,時間久了,未羊也就忘記了自己還有那麼一個哥哥,或者,還有那麼一個父親。
事實上,胡慧蘭也從未想過依靠他們。
她像個老牛一樣,既要起早貪黑,務好塬上的二畝小麥,又要為鎖在家裏的小兒子提心吊膽。
為了這個家,她必須勇敢而堅強地站起來。
為了這個家,她一刻也不能鬆勁兒。
家裏的活能連夜幹完的,她就盡量搶時間幹完,她從不拖到第二天去,因為,白天塬上的農活兒還等著她呢。
眼下,趁天氣涼快了,她得抓緊時間把地挖完。
卻沒想到,未羊接二連三發出那種刺耳的怪叫聲,直到胡慧蘭的虎脾氣完全地爆發出來。
最後一次,胡慧蘭一聽到未羊發出‘嗷嗷’聲,她隔著玻璃就想狠狠地揍他一頓。
當未羊注意到他母親氣衝衝地往廚房裏走來時,心裏忽地一亮,就又從廚房跑了出來,然後,一溜煙兒,躲進了柴房裏。
柴房裏黑不嚨咚的,未羊躲好後,就再不敢吭聲了,因為他懂得,他隻要‘嗷嗷’一叫,就會產生一種奇怪的信號——聲音。
一直以來,未羊都不知道這種現象怎麼稱呼,就仿佛一個大道理,一篇沒有標題的作文,一個喝水的簡單過程,一種親昵的愛的表達等等,這些常見的現象,在他那原始的世界裏還沒有被命名。
過了一小會。
未羊沒有看到他母親追過來,於是就抬起腳,刻意地在地麵上跺了幾下,他想釋放出那種奇怪的信號——聲音。
這一下,他隱約看到了院子裏的母親把身子掉轉向柴房裏去。
“跺腳這招奏效了。”未羊激動地想到。
不過,他又擔怕母親追進來直接捉了活的,就又想一紮猛衝出去。可這時他母親偏偏沒有再動一下,隻是定定地站著,朝著黑漆漆的柴房裏不停地張望。
又過了一小會,未羊見他母親轉身要追去院子外麵時,他知道機會終於又來了,於是他又想試試其他的。
他想,既然跺腳能奏效,那麼,拍手呢?那麼,投石子呢?等等,不一而足。
總之,不管以什麼樣的方式,最終結果都是製造出一種東西——聲音。
未羊深深吸了口氣,他為自己鼓足勇氣,然後,猛然逃出了院子。也就是這時候,他還把腳故意跺了兩下,看看他母親會是什麼反應?
果不其然,他母親聞聲就追來了......
“我把你這個小兔崽子,你給我站住......”
未羊一溜煙兒,又揀一陰暗角落躲起來。
躲避時,他屏息斂氣,整個身子幾乎紋絲不動。
當他察覺到自己依然處在安全範圍內時,好奇心又上來了,於是又換了個方式,用手拍拍院牆,同時探出小腦袋往外窺視。
這時候,正如未羊所思所想的,那個暗影——他母親,她手裏攥著長長的火棍,正急匆匆、氣呼呼地朝他藏匿的方向衝過來......
從此,未羊發現了一種偉大的奇怪現象——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