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雨霏說完後,屋裏詭異地沉寂了瞬息。隨即,趙承鈞若無其事收回視線,唐師師放下橙子,給盧雨霏福身:“世子妃安。” 盧雨霏避開,回了半禮:“唐姑娘。” 盧雨霏給唐師師回禮,完全是看在趙承鈞的麵子上。她這個禮並不上心,眼神中隱隱有審視。 盧雨霏發現,她可能小看了唐師師,也高看靖王了。男人的追求說來說去就那麼點兒,權力,財富,和美人。訖古至今,無一例外。 可以沒有前兩個,但是一定有最後一個。 盧雨霏說不失望是假的,原來,她敬若神明、視若依仗的靖王,也難逃男人的俗氣。盧雨霏倒不覺得唐師師能成氣候,一個花瓶美人罷了,靖王圖顏『色』,新鮮幾日而已,時間一長自然會被處理掉。 盧雨霏隻是無法麵對這個事實,她本以為,靖王和普通男人不一樣。他欣賞的一定是更高級的才華美,比如奚雲初那樣。 結果…… 室內安靜片刻,盧雨霏從恍惚中緩過神來,趕緊給趙承鈞行禮:“兒媳參見父親,給父親請安。” 盧雨霏恭恭敬敬給趙承鈞請安,說完後,半蹲著身體等著趙承鈞回話。然而,趙承鈞看起來似乎壓根沒注意她,他單臂撐在扶椅上,默默看著另一邊。 唐師師橙子剝了一半,她不好放下,隻能繼續剝完。隻可惜最後一下沒掌握好力氣,手上濺了許多汁『液』,唐師師將橙瓣放下後,舉著手,有些無所適從。 趙承鈞暗暗皺眉,怎麼這樣『毛』手『毛』腳的? 趙承鈞取了方帕子,止住了唐師師『亂』竄的動作,遞給她道:“先把手擦幹淨。” 唐師師自然接過,她擦了兩根手指,忽然意識到:“王爺,這是您的帕子?” “嗯。”趙承鈞隨意應了一聲,他見唐師師始終擦不到點上,忍無可忍,牽過她的手道,“仔細些,這裏還有。” 盧雨霏依然維持著請安的動作,她笑容越來越僵硬,有點進退兩難。 幸好出嫁前娘家狠心管教過盧雨霏禮儀,盧雨霏如今保持著半蹲的動作也不算難。她站立不安地等了一會,終於等到趙承鈞和唐師師說完話,她趕緊抬高聲音,又說了一遍:“兒媳給父親請安。” 趙承鈞心道,終於見到比唐師師還沒有眼力勁兒的人了。趙承鈞將帕子放到桌子上,淡淡說:“起吧。” 趙承鈞免禮後,盧雨霏沒有起身,而是順勢跪下,高抬起手肅拜:“兒媳不孝,請父親恕罪。” 趙承鈞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了,頗有些頭疼。趙承鈞最討厭麻煩,明明他已經示意的那麼明顯,可盧雨霏還是糾纏不休。 盧雨霏跪著,看不到趙承鈞真實神『色』,唐師師站在一邊,已經看到趙承鈞臉『色』變冷。唐師師悄悄瞥了盧雨霏一眼,在心裏為她歎氣。 趙承鈞的聲音一如往常,聽不出任何變化:“不孝是重罪,不可妄言。到底怎麼了?” “兒媳不配當世子正妃。”盧雨霏說著哭起來,頭低得更深,“請父親為兒媳做主。” 說完後盧雨霏也不提怎麼了,低頭吧嗒吧嗒哭。趙承鈞一聽到哭就頭疼,是真的頭疼,他聽不得吵,連晚上的風聲都無法忍耐,更別說女子嗚咽的哭聲。 趙承鈞按住眉心,唐師師看到趙承鈞臉『色』不對,趕緊對盧雨霏說:“世子妃,大清早哭哭啼啼的不好。有話好好說,你得先把事情說清楚了,王爺才能為你做主啊。” 唐師師說著,趕緊示意兩旁的侍從:“將世子妃扶起來。” 盧雨霏抽噎著站起來,終於肯說來意了:“一大早來叨擾父親,實在是兒媳不孝。可是除此之外,兒媳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盧雨霏說著委屈地提到趙子詢不尊重禮法,十五這天讓她獨守空房的事。唐師師尷尬,她雖然明白男女那回事,可畢竟是個未婚姑娘,她聽這種事情不太好吧? 唐師師借口去外麵端茶,悄悄地出去了。 趙承鈞獨自留在次間,再次頭疼地按眉心。他深刻地感覺到,他必須得有個王妃了。兒子晚上不留在兒媳屋裏睡覺而去妾室屋裏這種事情,說給他聽,叫怎麼回事? 唐師師在外麵磨蹭了一會,忖度盧雨霏哭完了,才端著盞安神的茶回來。唐師師進去時,盧雨霏正在拭淚,雖然眼睛還是紅的,但好歹不再哭了。 唐師師將茶放在趙承鈞手邊,說:“王爺,安神的茶。” 趙承鈞有些意外,他以為唐師師純粹出去避難了,沒想到,竟還記著他頭疼。趙承鈞接過茶,指尖隱約觸到了唐師師手指,顱內悶悶的鈍意仿佛一下子消散了。 趙承鈞全部的感官都被那股若有若無的橙子味吸引走,她手上還帶著貢橙的味道,看來今年的貢品成『色』不錯,隔著這麼遠都能聞到甜味。 被這件事一打岔,趙承鈞注意力轉移,連著對盧雨霏的忍耐也提高許多。趙承鈞口吻淡淡,說:“趙子詢此事做的不妥,我會另外敲打他。你安心做你的世子妃就是了,不配、下堂這等話不許再提。隻要你不犯錯,你就是靖王府唯一的世子妃。” 盧雨霏長長鬆了一口氣,有靖王這句話在,她的地位就穩住了。盧雨霏見好就收,站在一邊默默用帕子拭淚。 安靜中,門外通報的聲音格外明顯:“世子到。” 盧雨霏和唐師師都斂容,對門口行禮。趙子詢進屋,被這種三堂會審一般的氣氛鎮了一下,他眼睛飛速從屋內掃過,自然沒錯過盧雨霏微紅的眼角。 趙子詢裝作沒看到,恭順地對著趙承鈞行禮:“兒臣請父親安。” “嗯。”趙承鈞淡淡應了一聲,隨意道,“近日功課如何?” “回父親的話,兒臣已看完了選論,正在讀衍義。” 趙承鈞說:“這是外麵考功名的人給你推薦的吧?朝廷這幾本官修照搬前朝,編者不用心,學者也胡『亂』記誦,沒什麼可取之處。你雖然學習明經策論,但你的身份和那些科舉考子不同,不能學八股學傻了。衍義不必背了,真想學時務才幹,不如讀名臣奏議。” 趙子詢聽到,拱手應下。趙承鈞和趙子詢談論學問,唐師師和盧雨霏站在一邊,誰都不敢打擾。 其實,唐師師連裏麵那幾本書的名字都聽不出來。趙承鈞習慣了和這些書籍打交道,說話時用的都是簡稱,他和趙子詢交談無忌,旁的人聽起來就一愣一愣的。 唐師師突然有些恍惚,趙子詢是按照文官的路數培養的,他雖然不用考科舉,但是要讀的書和科舉之士非常重合。趙子詢的年歲和齊景勝差不多大,是不是現在,齊景勝就在讀被趙承鈞斥為迂腐的八股官修? 供一個科舉學子是一件非常龐大的工程,什麼時候讀什麼書,從三四歲起就要安排了,要不然錯一步,後麵就跟不上了。 齊景勝就是這樣,四歲啟蒙,六歲讀孝經,八歲學四書,十歲學對賦。唐師師當初為了和齊景勝培養共同話題,很是惡補經書,努力和齊景勝同步。如果唐師師沒有進宮,而是按婚約嫁給齊景勝,現在,唐師師是不是就能聽懂衍義是什麼,更甚者自己也在翻閱? 盧雨霏本來期待地等著,然而趙承鈞和趙子詢說起經義來,她不敢打攪,又著實著急,隻能眼巴巴瞅著趙承鈞。趙承鈞指點完趙子詢讀書後,無意般提了一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個道理,你應當懂的罷?” 趙子詢聳然肅立,他飛快瞥了盧雨霏一眼,垂眼道:“兒臣明白。” “你明白就好。”趙承鈞點到為止,並沒有多說。他不喜累贅,凡事他隻提點一遍,要是第一遍做不好,下次趙承鈞出手,那就是直接將人弄死了。 趙承鈞的口氣平平無常,唐師師、盧雨霏進府的日子畢竟短,沒聽出來這句話背後的殺機,然而趙子詢以及劉吉等人,瞬間明白了。 趙子詢背後寒『毛』豎立,劉吉等內侍低頭,各個噤若寒蟬。盧雨霏發現氣氛不知道為什麼凝滯起來,她想要調動場麵,故意笑道:“父親一片苦心,兒等必銘記於心。對了,過幾天廣濟寺有一場法事,兒媳想去山上供奉香燭,以求父母長輩安康。” 廣濟寺是這一帶頗負盛名的佛寺,據說非常靈驗,許多人家去廣濟寺求子求佛。唯一的遺憾就是廣濟寺建在山上,路途不便,馬車要走兩三天。 而盧雨霏為了表示誠心,還要去寺中住幾天。唐師師感受到盧雨霏的事業心了,大冬天的,唐師師在王府裏都覺得冷,而盧雨霏要去山上齋戒茹素,這份狠心,唐師師是佩服的。 看得出來盧雨霏很不甘心失寵,從男人這裏不好下手,那她就拚了命表示自己的孝順。盧雨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