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白(1 / 3)

“e.”

周衍不由自主地傾了傾身子,好像舞台上那個人是在對他說話似的。下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多麼愚蠢的動作,他趕緊坐直了身子,往周圍看了一看,卻發現自己身邊隻有空蕩蕩的劇院座位。

這怎麼可能呢?這場《麥克白》向來是座無虛席的啊?

周衍隱隱覺得不對,腦子裏像是有一根弦斷了,他怎麼都續不上,像魔怔了似的,隻是癡癡地瞪著場中的麥克白夫人。這是個圓形的凹陷式舞台,四周都是沉得化不開的黑暗,隻有一束光打在了場中的麥克白夫人身上。他手中拿著一封信,眼神悠遠而悵惘,周衍想起來了,這是麥克白夫人出場的第一幕。

台上的人隻穿了一件黑色的抹胸,依稀能看出中世紀婦女襯裙的設計元素,但此刻更像是一件綁帶的情趣內衣,不倫不類地掛在男人一馬平川的胸前,露出了他嶙峋的鎖骨和肩膀。腰上被這“襯裙”掐得極細,下擺則是被撕成流蘇的“裙擺”,一路開到了大腿根,他動一下,那白得刺目的皮肉就在黑色的皮革流蘇間若隱若現。他的頭發很長,並不是舞台上戴的假發,而是他自己留的長發,鬆鬆垮垮地垂下來遮了他半張臉,整個人便顯出一種雌雄莫辯的妖異來。

然後他突然抬起頭,對著周衍笑了。

周衍下意識地繃緊了身子。那是一張亞洲人的臉,可他一開口,卻是純正的英音,像是從早已被塵埃湮沒的過往裏找到的回音。

“Youspiritsthattendhtsunsexmehere.”

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夢裏無人聽見的囈語,也像是一句充滿了欲念的詛咒。周衍能看到他的唇邊始終帶著一絲意味難辨的笑意,就這麼一步一步地從台上走到了觀眾席裏,然後拾級而上,不遠不近地朝著周衍伸出了手。

“Myhusband……”周衍聽到他的呼喚,像是在叫自己。他像是被黏在了劇院的座位上,惶然無措地搖了搖頭,嘴裏說出來的卻是中文:“我……我不是麥克白。”

麥克白夫人看著他,像是沒有聽明白他的話,疑惑地歪了歪頭。另一個演員突然從黑暗中大步走了出來,和麥克白夫人一樣,他近乎赤裸,身上隻有兩片皮革草草遮掩,但胸膛卻紋滿了意味不明的圖騰。

那是承受了三個女巫的預言的麥克白。

舞台中央突然升起了一個祭壇似的圓台,麥克白夫人像是生了翅膀似的,輕輕巧巧地便從觀眾台上一躍而起,精準地落在那圓台上。麥克白正站在那裏,一把便從空中摟住了他的腰。周圍響起了密集的鼓點,三個女巫——同樣也都是由男性扮演——衣衫襤褸地圍住了那圓台,開始吟唱麥克白即將成為國王的預言,鼓點越敲越密集,他們的吟唱也越來越快,手舞足蹈地繞著那圓台跳起來,像是舉行著一種古老的儀式。光影把他們的身影無限地拉長,幢幢鬼影一般把兩個交媾的人影遮得若隱若現。

周衍隻覺得自己的心也隨著那鼓點越敲越快,他不自覺地伸長了脖子,想要看清那圓台上兩個糾纏不清的人影,眼前卻隻有三個女巫形狀怪異的舞蹈,重重地把他包圍了起來。

——等一下,包圍了他?

周衍猛地一驚,卻發現自己一絲不掛地跪坐在那圓台上,麥克白夫人正雌伏在他的兩腿之間,而他自己的手正扣在麥克白夫人如絲緞一般的長發之間。

太真實了,他甚至能感覺到麥克白夫人搭在他腿上的手心的溫度。

可是怎麼會這樣呢?他不是個觀眾嗎?

周衍搖搖頭,努力想要理出一個頭緒來。麥克白夫人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分心,突然朝他抬起了頭。

就在他抬頭的一瞬間,周衍感到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是那張無暇的臉,不再是惹眼的長發和大膽的皮革裹身,他帶著古裝劇的發套,劍眉入鬢,雄姿英發。胸口還帶著一片濕漬,腳邊是一個剛被打碎的酒壇子。周衍嚇得猛退了一步,祭壇似的圓台不見了,群魔亂舞的女巫們也找不到了,天地間好像隻剩下了這個年輕人,笑容薄得像是一觸即破的鏡中花,水中月——

周衍猛地睜開了眼。

有那麼兩秒,那個年輕人的臉還在周衍的眼前,然後才慢慢隨著周衍平複下來的心跳消散在了黑暗中。周衍憑著記憶隨手摸到床邊拉開了燈,暖黃的光線頓時充斥了整個房間,周衍坐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汗濕了重衣。

——而且某個地方比他自己清醒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