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劍,我還你了(1 / 3)

幾年前的時候,顧驚秋曾經犯過一個他至今都無法釋懷的錯誤。那個時候抗日劇還很流行,橫店80%的劇幾乎都是這種。顧驚秋也在這樣的一部劇裏演了個男二,和一個當時還算挺紅的女明星搭戲。那個女明星的粉絲來探班,大冬天的,女明星不肯下保姆車,幾個小姑娘手裏捧著保溫瓶站在風裏,等了都不知道多久,正好碰見了顧驚秋。他和藹可親地和粉絲們打了招呼,也不知道那幾個小姑娘是凍傻了還是等太久已經絕望了——總之,她們就勢把手裏煲的排骨湯送給了顧驚秋。

深受感動的新人小顧當天晚上就發了條微博感恩粉絲送溫暖,結果沒多久就被女明星的後援會陰陽怪氣地嘲了一通。雖然顧驚秋第一時間就刪掉了那條微博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當時在現場的小粉絲也站出來解釋了一下情況,但他還是收獲了那個女明星幾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沒過多久那個女明星就嫁了個富豪不再出現了,這事兒自然也沒人還記得,但顧驚秋有的時候午夜夢回,依然覺得此事是他四年從業生涯裏最尷尬的事沒有之一,經常以此警戒自己,千萬不能高估自己的魅力。

如果以喝湯事件的尷尬程度作為一個單位的話,那麼這次誤以為周衍是在追求他大概可以有十倍再次方一下的等量級,讓顧驚秋恨不得八百米外看見周衍就繞開走——但周衍沒給他太多回味尷尬的機會。“一天要燒好幾萬”的攻城戲結束以後,周衍就暫時離開了劇組回了北京,顧驚秋也回到了A組,林子安就此踏入朝堂,老父已經逝世,他的前麵再沒有任何能夠庇護他的人。三皇子和六皇子的奪嫡之爭幾乎已到了圖窮匕見的階段,暗流湧動著,終於淹沒了所有微薄的兄弟情義。

情緒戲拍得太多,竟然比每天都打打殺殺的戲份還要累。

然而最累人的,大概就是帶著情緒在雨裏拍的打戲了。

顧驚秋把手裏的棠溪劍當成拐杖一般拄著,撐住了自己快要軟倒的身體。人工的“大暴雨”暫時停了下來,但他依然全身濕透,水順著眉毛一滴一滴地往下墜,劉泊杉站在不遠處,兩個助理圍著他正在給他擦臉。已經是深冬的天氣,兩個人在“雨”裏拍了快三個小時,都已經凍得不行了。

呂雪從監視器後麵拿著擴音器喊了一句:“兩位,還能堅持嗎?”

劉泊杉先是看了顧驚秋一眼,看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頭,自己也不好意思了,隻能勉強著也點了點頭——林子安現在官拜大將軍,節製京畿防務,這段戲裏他剛巡防回府,甲都沒卸。顧驚秋穿著幾十斤的甲都說沒事,他就更沒理由說什麼了。

而且今天的顧驚秋,讓他幾乎無力招架——或者說,今天的林子安。

顧驚秋沒有讓任何人靠近他,哪怕是導演喊了“哢”,他也不讓任何人上前給他遞個毛巾擦個臉,最多就是拄著棠溪劍喘兩口氣。他的眉頭始終都是緊鎖的,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帶著情緒,那是林子安戍邊多年的孤寂與不得誌積壓下來的情緒,是對朝局黨爭的深深憎惡,還有對李彥麟的失望與憤怒。那個心裏永遠存著風花雪月,會為他遍尋天下隻為求一柄能配得上他的劍的故人已經變了,他的笑裏永遠帶著讓人捉摸不透的籌謀,心裏的風花雪月都已經化成了冰冷的權柄。前幾日朝堂之上,李彥麟提出五項政令,直指兵部和兵部背後的三皇子李彥琮,旨在收攏軍權,本是迎合了皇帝的心思。李彥琮自知瓜田李下,擺出了壯士斷腕之態,未敢多說,卻沒想到是大將軍林子安站了出來,直指這五項政令掣肘過多,邊關將領若是皆從此令,無異於猛獸頸上套了鐐銬,削弱了大周將士的戰力。李彥麟怎麼也沒想到站出來和他作對的竟會是林子安,二人在朝堂上針鋒相對,吵到後來,林子安不顧禦前失儀之罪,直接拂袖而去,以巡防之名暫時離京,擺明了是不想理睬李彥麟。

李彥麟等了三天,終於等到了他回京,他就在將軍府上等著,二人皆有火氣,談到後來,竟是拔劍相向。

這場戲,本來應該是李彥麟火氣比較重,氣勢洶洶地來興師問罪,而林子安則是一再忍讓,甚至到李彥麟拔劍,他都隻守不攻,直到最後才爆發出來。

可是劉泊杉接不住。

呂雪坐在監視器後麵,眉頭擰得越來越緊。

所謂“接不住”,就是劉泊杉根本沒辦法融入顧驚秋的那個世界裏。林子安對朝局的憤怒、失望,對國家的一腔衷腸,對邊關軍民的悲憫,甚至還有一些對李彥麟的無法明說的沉鬱心事,都狠狠地壓在顧驚秋的眼底,他像一個吊在懸崖邊上的人,搖搖欲墜,執劍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呂雪甚至看到他沉靜的麵色下,頸邊綻開了一條青筋。可是劉泊杉的憤怒是淺薄的而又孩子氣的,他誇張地將聲音高高揚起,眼睛瞪圓,整個人從裏到外都是那麼色厲內荏。

林子安卻隻是冷冷地看著在雨中嘶吼著質問他是否已經為李彥琮收買的舊友:“在你眼裏,跟拔去你三哥的爪牙、博得陛下的歡心能獲得的利益比起來,邊關數十萬的百姓和將士的安危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