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驚秋不記得自己到底哭了多久，他也不願意想他到底哭得有多麼狼狽。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哭什麼，好像是因為周衍，因為他不記得當年那個吻了。而那也許是他唯一一次真正擁有周衍的時刻。又好像不隻是為了周衍，他在哭他曾經失去的一切。其實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好好哭過一場，他太忙了。忙著想辦法回國，忙著脫胎換骨，忙著做顧一凡……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終於得了空，好好地哭一場。他像個犯了毒癮的人一樣，語無倫次地哀求著林宜佩，酒也好，藥也好，最好是痛痛快快地給他來一槍，季珃早就該死了不是嗎？他早就該走進那個無人的小巷裏，被人一槍從背後把腦袋打開花，然後無知無覺地躺在教會的墓地裏——周衍大概就是要去那裏看他吧？他好像就是從這個念頭開始崩潰的，就像是一個在鋼絲上走了很多年的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不肯掉進那深淵裏。然後突然之間，一個聲音告訴他，為什麼不自己跳下去呢？這樣你就解脫了。
於是他跳了。
林宜佩根本攔不住他，她徒勞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從廚房的櫃子裏取出了一瓶威士忌，連杯子都不拿了，直接開了瓶就往嘴裏灌。林宜佩想上去搶他的酒，可他太高了，於是她隻能氣憤又無奈地叫：“Ryan！你不要這樣！”
然後，突然之間，顧驚秋所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林宜佩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隻見Emma穿著她那件粉紅色的蕾絲花邊的睡裙，正驚恐地站在樓梯上，看著廚房裏舉著酒瓶的顧驚秋。
“Emma，honey……goback.”林宜佩迅速地奪下了顧驚秋手裏的酒。這次顧驚秋沒有反抗，隻是順從地站在了那裏。她頭也沒有回，隻是順手把燈關滅了一盞，不想讓Emma看到顧驚秋現在的樣子。“寶貝兒，乖，回去睡覺好嗎？”
可是已經晚了。Emma抽噎了一下，驚恐地哭了起來：“顧叔叔……”
顧驚秋渾身一顫，像是突然被拉回到了現實世界裏一樣。他猛抽了幾口氣，夢遊式的叫了一聲：“Emma……”然後就下意識地往樓梯那裏走去，張開手想要抱她。Emma瞪大了眼睛，害怕地往後躲了一下，林宜佩也憤怒地在他身後叫道：“你別碰我女兒！”
顧驚秋整個人都愣在了那裏，如夢初醒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我……”
林宜佩已經走了過來，不由分說地抱起了Emma：“走，回去睡覺。”
Emma又哭起來，從她懷裏掙脫了出來，顯然不肯回去睡覺。顧驚秋站在樓梯下麵，心疼地看著那女孩兒惶然地抱著樓梯的柱子哭道：“顧叔叔，媽媽，你們為什麼要吵架……”
顧驚秋蹲下來，懊悔地恨不得把自己掐死：“對不起，Emma，叔叔沒有跟媽媽吵架。都是叔叔不好，你別怕……”
Emma停下了抽泣，茫然地看著顧驚秋臉上的淚：“顧叔叔，你為什麼哭了？”
顧驚秋心裏疼得萬針攢次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因為……”
林宜佩抽了一下鼻子，也蹲下來，放緩了聲音道：“Emma，顧叔叔和Ian吵架了，所以他很難過。你去抱一抱顧叔叔好不好？這樣他就不難過了。”
Emma看了看媽媽，又看了看顧驚秋，終於鬆開了樓梯的柱子，小小的身子往顧驚秋懷裏一撲，顧驚秋摟緊了她，把臉埋進了她充斥著奶香味的睡裙花邊裏，眼淚落得更凶了。
小女孩兒的手緊緊摟著他的脖子，輕聲道：“顧叔叔，你是不是惹Ian生氣了？”
顧驚秋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Emma認真地給他擦了擦眼淚：“沒關係的，你跟Ian道歉就好了。我以前也跟他吵過架，後來我跟他saysorry，他就不怪我了。”
顧驚秋笑了出來，眼淚卻仍是止不住：“可是我不知道，這次我saysorry，他會不會原諒我。”
Emma篤定地點了點頭：“會的。Ian說過，因為他愛我，所以我做什麼他最後都是會原諒我的。他也愛你，所以，他也一定會原諒你的。”
顧驚秋心裏痛得幾乎站不住，隻能更緊地摟住了Emma，在她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Thankyou,honey.”
Emma回頭看了看媽媽，像是在征求母親的認可一般。於是林宜佩從顧驚秋懷裏接過了Emma，輕聲地表揚了她兩句。Emma卻不肯再上樓去睡了，她生怕兩個人再吵起來似的，非要黏在媽媽身邊。林宜佩隻好拿來了一條毯子，把Emma抱到了沙發上，重新又哄睡著了。顧驚秋就坐在旁邊，像是被林宜佩唱安眠曲的聲音安撫住了一樣，終於平靜了下來。
林宜佩很輕地繼續按節奏拍著女兒的背，一邊抬頭略帶責備地看了顧驚秋一眼，似乎想說他兩句，但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終究又沒忍心，隻好輕聲道：“你為什麼說，周衍不會原諒你？”
“順著孩子的話說下去罷了。”顧驚秋的聲音輕得像囈語，眼睛卻始終盯著Emma。孩子已經睡熟了，懷裏還緊緊抱著毯子的一角，像某種惹人憐愛的小動物。
“她是Louis的孩子，對嗎？”
林宜佩拍著Emma的手猛地停在了空中：“你說什麼？”
顧驚秋沒有重複自己的話，他知道林宜佩聽清楚了：“按照Emma的年紀來算，你當時的男朋友就是Louis，我本來還沒想起來，但是這麼一仔細看才發覺，Emma的鼻子、嘴巴，跟Louis真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