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之子(1 / 3)

“你到底是不相信自己,還是不相信顧驚秋?”

周衍站在休息室的落地鏡前,抬眼看了看鏡中西裝革履的自己。

他其實極少會穿真正純黑的西裝,平常有商務會議或者一些需要正裝出席的場合,他多半會選深藍、米白、煙灰這些顏色,再隨性一點的情況下,甚至會穿格紋的。太正的黑西裝總讓他覺得有點過分肅穆了——像戰甲。

一穿上,就莫名有種破釜沉舟的心理暗示似的。

周衍對著鏡中的自己笑了一下,好像是在笑自己這種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

小何敲了敲門,手裏捧了一個天鵝絨墊的盒子:“周總,袖扣。”

周衍“嗯”了一聲,伸手從那盒子裏取下了那對價值不菲的袖扣,單手攏了袖子釘上:“多媒體都準備好了?”

這場酒會的目的就是要借著宣布《時差》項目正式啟動的機會向所有已經定下的和仍在猶豫的潛在資方展現這個項目的潛力,周衍特地準備了短視頻和ppt,要在酒會上講。

小何自然已經全部安排妥當:“剛才已經調試過了,沒問題。”

周衍在袖中轉了轉自己的手腕,深吸了一口氣:“好,我知道了,馬上過去。”

小何乖覺地退出去,都走到門口了,又頓了一下,然後像是不好意思似的,輕聲道:“周總,加油!”

周衍從鏡子裏看了她一眼,幾乎難以察覺地勾了勾嘴角。鏡子裏的男人一身“過於肅穆”的西裝,整個人挺拔而淩厲。他細細地看了看這個人,仍舊是一張看熟了的臉,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眼睛下麵已經有了幾道細紋,鼻梁和下頜的線條像是拿小刀雕出來的,利落得一分多餘都沒有。那西裝真的成了鎧甲,讓他整個人都跟著冷硬而尖銳,唯獨一雙眼睛,因為淺淡的瞳色和過於濃密的睫毛總是顯出幾分柔軟來。

周衍不合時宜地想到,顧驚秋曾經說過,最喜歡的是他的眼睛。

顧驚秋,顧驚秋。

周衍在心裏把這個名字反複掂了幾遍,林宜佩的聲音又響在了耳畔,問得他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突然發覺,自己可能是開始老了——這可算是極其新鮮的感受。以他今時今日的社會地位,所接觸的大多是比自己年長了一輪的人,他向來都是被人用“少年得意”,“青年才俊”一類的詞來形容,被誇得久了,竟然都忘了如今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了,無論旁人怎麼說他依然屬於“年少有為”的行列,到底是沒有多少銳氣了。都不說遠的,就跟當初決定要做《時差》這部電影的時候比起來,心態都已經是大不一樣了。

捫心自問,最開始“栽培”顧驚秋,除了那張跟季珃極度相似的臉以外,他就是抱著要這個人來主演《時差》的目的的。從他們有接觸,再到帶著顧驚秋到美國去見林宜佩,周衍就像分裂出來了兩個自己一樣,一個絕望而渴切地在顧驚秋身上尋找所有關於季珃的蛛絲馬跡,而另一個,則是MCB的老板,用漠然而殘酷的目光打量著這個演員,掂量他是否適合這個角色——事實證明,他的眼光甚至得到了原作者的認可,可是時過境遷,他卻不再那麼堅定了。

他開始質疑自己,是否是被對顧驚秋的私人感情所蒙蔽了;他畏手畏腳,擔心完全出於個人傾向的選擇最終被證明是錯誤的,那麼付出代價的就不會隻是他周衍一個人;還有顧驚秋那句言猶在耳的“到此為止”,像一根無形的紅線,時刻捆縛著他,讓他一次一次問自己,對不對,該不該。越問越怕,越怕就越是止步不前……

周衍抬起臉,最後一次直視了鏡中自己的眼睛。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於公於私,今天他都必須要麵對顧驚秋了。

周衍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轉身離開了休息室。

林宜佩已經在門外等著了,亦是一身盛裝。今天她也要發言,所以等在這裏準備跟周衍一起出場。見他來了,臉上便綻出了一個笑,上下看了看他,伸手撫了撫周衍那挺括服帖的西裝翻領:“你在緊張?”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她。

周衍苦笑了一聲:“是啊,《時差》要是虧了,MCB就要關門大吉了。”

“不至於吧……我聽說你這兩年投一部賺一部,很厲害的啊。”

周衍挑了一下眉毛,攥了她的手,指腹在她手心摩挲了一下,在老友麵前露出了難得的坦誠:“都是吹給外界聽的,這一行裏多的就是……生生死死隻在一部戲。”

林宜佩抿了抿唇,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像是這樣就能給他一些鼓勵似的。然後又想起了什麼似的,略帶了歉意道:“那……我擅自把顧驚秋請過來,是不是欠考慮了?”

周衍搖搖頭:“我把你請回來,你隻要管這個戲最大限度地還原就好,你覺得他來演合適,那就他來演。別的事情我來考慮。”

言罷,挽住了林宜佩的手臂,和她一道往宴會廳去:“我還要謝謝你,在這個關頭推了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