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母女的新住處是薛義從微信上發給顧驚秋的,離原來的那個地方隔了小半個北京城,著實地不好找。顧驚秋開著導航繞了半天,終於沒了耐心,把車停在了胡同外麵,跟周衍兩個人一起下車步行。
其實這有點兒沒太大必要,但顧驚秋深知周衍雖然大部分事情不計較,唯獨“不信任”這件事是個心結,所以特意要表現自己在他麵前再無秘密,也信任他絕不會從自己手裏奪取那份關鍵的證據去跟明山海交易,所以特意把他也帶了來。周衍知道他的用心,隻覺得這人比平常都份外好看些,連找不到路不耐煩地炸毛也是可愛的——當然,罵薛義的時候最可愛。
顧驚秋一轉頭,看見戀人嘴角掛著莫名其妙的笑容,眼神還帶著幾分癡漢,罵薛義罵到一半就刹了車:“……你笑什麼?”
“哦,沒事。”周衍收斂了一下,跟他並肩而行,“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問過……薛義到底是幹什麼的?”
總覺得這人24小時都有閑工夫,全北京城都是他鐵磁兒,人脈寬路子廣,想幹點什麼都能找他。周衍想了一想,又糾正了一下自己的措辭:“——我是問,他的工作到底是……?”
“嗐,就一老炮兒,就他那樣兒哪個單位敢要他。”顧驚秋低下頭去又看了一眼導航,往右一拐,往胡同深處邊走邊跟周衍說,“他家裏是拆遷戶,就北京這個房價……他這輩子是不愁了,所以吊兒郎當的,成天也沒個正形兒。”
顧驚秋頓了一下,可能是覺得在周衍麵前用這種明顯的“自家人”口氣埋汰兄弟顯得過分親密了,話鋒一轉,又給兄弟挽了個尊:“——你就把他當成古時候那種遊俠吧,正經職業雖然沒有,但是特別吃得開,朋友多,門路多,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深入基層,大事兒可能幹不了,托他找個住處找個人還是很有用的。”
周衍挑了挑眉,好像是對這種把無業遊民美化成古代遊俠的說法有點兒不以為然,但是他現在處在看顧驚秋怎麼都順眼的階段,也就毫無原則地把這一節略過了:“你們倆從小就認識?”
“小學前後桌。”顧驚秋辨認了一下導航,發現自己又走錯了,不由又罵了一聲,轉身拉著周衍原路返回到上一個拐角。
周衍快走了兩步跟了上去,試探著問道:“小學……聯係到現在啊?”
顧驚秋斜著眼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起來,像是在笑周衍那點兒吃飛醋的小心思。
周衍也知道自己被他看穿了,故意作出惱羞成怒的樣子逗他,顧驚秋非常配合地一把拉住他,笑道:“沒有——我小學畢業就出國了,哪能一直保持聯係?是我回來以後湊巧碰上了他。”
“湊巧?”
周衍被他拉著一路往前走,顧驚秋故意沒看他,一副專心找路的樣子,自顧自往下說道:“……兜裏沒錢,吃霸王餐犯到他兄弟手裏了,叫了幾個混混來教訓我——就這麼碰上的。”
周衍腳下一頓,整個人停在原地,好像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知道季珃剛回國的那一陣子有過一段很艱難的時候,去當藝人也是出於經濟上的拮據——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季珃竟會有淪落到沒錢吃飯的一天。
顧驚秋還是不肯看他,好像有點兒羞恥似的:“快到了吧?好像就是這個單元。”
周衍站定在了原地,伸手一把就撈住了他的圍巾,好險沒給他勒出個好歹來,拽得他嗷嗷直叫了兩聲,整個人都彈了一下又撞了回來。周衍順勢一張手臂,把人攬了個滿懷,卻不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他,等他自己說。
顧驚秋被他這麼盯著,也不臉紅,欲言又止地伸了手,然後像是安撫某個寵物似的,在周衍的頭上拍了兩下。
“……?”
顧驚秋笑了一下,輕聲道:“早就過去了,沒必要心疼我。”
周衍不動,手上收緊,不肯放人。
顧驚秋歎了口氣:“真的沒事,當時我也沒到沿街乞討的地步——薛義把我照顧得很好,然後我就去找了梁叔自首,梁叔也不可能餓我……沒你想得這麼慘。”一邊說著,一邊又在周衍頭上拍了兩下:“乖。”
周衍點點頭,在心裏默默地把當年在電話裏被他那一頓罵單方麵的一筆勾銷了,一邊跟著他往黑峻峻的單元門洞裏走:“你不是說韓琳琳馬上就高考了嗎,這麼整天搬家,不影響孩子學習啊?”
“事急從權吧。”老單元樓的樓道晦暗而狹窄,都沒法並排走兩個人,顧驚秋錯身走到了前麵,領著周衍往上走了兩步,“這也是薛義的主意。一方麵是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全,甩開有心人的眼線,另一方麵……”他腳下頓了一下,回過身來刻意壓低了聲音道,“也好觀察韓母真正不離身的是哪些東西。”
——那麼證據,多半就藏在那些她每次都不辭辛苦第一個搬走的家當裏。
周衍又挑了一下眉毛,沒想著薛義竟然還頗有謀略,於是悄沒聲兒地又把當初這綠毛龜嘲笑他染頭發的仇給銷了,然後一邊跟著顧驚秋往上走,一邊問道:“怎麼?你們想過要偷嗎?”
“迫不得已的話……”顧驚秋的聲音低下去,話裏的語氣卻越發堅定,“會。”
周衍沒再說話了,跟著顧驚秋爬到了最頂樓。老舊的樓梯折返了一下,依舊往上蜿蜒,直通到了天台,中途被樓梯上一扇生了鏽的鐵門攔住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哪家哪戶安在那兒的了。門前的樓梯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和廢品,也不知道是堆了有多久,根本沒有落腳的地方。隨著顧驚秋敲了兩下門,屋裏很快就傳來了少女清脆的聲音:“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