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傻子,你想爹娘不?”
孟劌回過頭去卻是問了大杵同樣的問題:
“那你怕死不?”
“嗯。”
大杵想也沒想便點了頭,可當孟劌又問他是否怕死時,這傻大個卻是用他不太管用的大腦袋想了好一會,然後有些遲疑的又點了點頭。
“你看,大杵也是這樣。其實我也是,可是屯長說過,戰場之上向死者生。你不想死,大杵不想,我更不想,我們都想永遠跟著屯長,所以我們要活下去。來日上了戰場,我們唯一的活路便是當自己已經死了。柱子,記住,怯弱救不了我們。”
“嗯。”
柱子擦了把眼角淚水:
“等我做了鐵衛,我一定要找人給我畫張像送回去給爹娘,這樣就不會有人再欺負他們了。”
柱子當然知道成為鐵衛後他便身有官爵,即便隻是末秩小吏,對於他們這些窮苦人家來說,那便是天壤之別,他天真的以為到了那一天,那些欺壓他們的人便會放過他們,父母那被人壓的低一點、更低一點的頭顱便不用再那麼卑微。他聽了太多的英雄事跡,他羨慕,也曾期許,卻並不知道所謂英雄的榮光在如今這世道下並不能為他們帶來什麼更好的結局。
這一夜過的很是安寧,沒有了昨夜的喧嘩,也沒有了昨夜的歡聲,所有人都隻是抱緊了手中戰刀,這是他們得到的為數不多的武器。幾個時辰後他們便要離開這裏,離開生養了他們的亞蘭,當穿過那道大門,雄關另一側等著他們的是九死一生,除了身邊戰友,懷中這柄戰刀便成了他們唯一的依靠。
卯時,星光褪去,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隻有火光為人引領著方向,火光盡頭便是近在咫尺的黎明,在這黑暗中,數千人的隊伍在晨光降臨人世之前,在鐵衛的致敬中緩緩向龍炎關進發。
龍炎關的雄偉哪怕是在黑暗也無法遮掩分毫。
直至關下,眾人才真正領悟了這座天下第一關的雄偉。那高聳的城牆將夜色一分為二,便似一道命運之牆,望不到盡頭亦窺不見其貌,所有人眼中都隻是它那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如今這座分割了寂夜的命運之牆也分隔了關內關外截然不同的命運,六千顆懷著敬畏與忐忑的心正靜靜等待著命運之門的開啟,門後是他們即將麵對的命運。
伴隨著“哢哢哢”沉悶的絞架聲響起,巨大堪比小城城牆的關門依次升起,將數十丈深的寬闊門道展現在眾人眼前,如同一個巨大而幽深的洞窟。實是難以想象到底什麼樣的敵人需要令先人們建起如此雄關來抵禦,而千年來,在這雄關護佑之下,卻仍是埋下了千千萬萬英魂。
穿過這洞窟便是另一個世界,一個隻有流血與死亡的世界,一個開啟新命運亦或結束一切的世界。
“哢哢哢”的聲響再次接連響起,身後巨大關門緩緩落下,而身前最後一道關門亦隨之緩緩退入這座雄關牆身之中。
初晨第一縷霞光順著愈加寬闊的門縫緩緩將眾人身影映射而出,身影越來越長,越來越多,直至暉光將整個關門口照亮。
龍炎關雄偉城樓上有人微微抬首眺望著遠方,本就雄武的身軀在那精鐵重甲映襯下更顯凜然,那是一萬六千鐵衛之首,是這龍炎關上最堅實的壁壘:炎虎——彭燁。
待到晨光初現,彭燁緊握戰刀的右手緩緩抬至胸口,微微垂下了自己高傲的頭。
啟猛一夾胯下昕長的北燕戰馬率先踏入晨暉,緩慢而又堅實,直至一人一騎在關門前映下那厚實而修長背影。
抬頭望了望天邊才露出小半的朝陽,深吸一口氣。
“出關!”
就在天狼山下聯軍正緊張不已的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戰事時,在大陸的另一側,期息城外,一支上百人的隊伍正向東而行。
“欣兒醒了?餓不餓啊?再有一個時辰就到驛館了,欣兒想吃什麼,爹爹這就遣人先行去準備著。”
見女兒的小腦袋從車窗中鑽了出來,羅毓複趕緊驅馬湊上來。
正午出發時,淩兒便窩在車上睡了,行了沒多久許是太無聊,小丫頭也趴下了。眼下卻是醒了,一見女兒睡眼惺忪的模樣,羅毓複心中便是一軟。
“爹爹,淩兒哥哥今天怎麼睡的跟花將軍一樣,都不睬欣兒。”
小丫頭確是無聊之極,偏偏哥哥又隻管大睡,也不與她玩,無奈之下,這才爬了出來找爹爹。
“怎麼淩兒還沒醒嗎?”
羅毓複也是有些疑惑,兒子打出發就睡下了,至此都快兩個時辰了,這小子可是難得如此安靜,莫不是身子有什麼不對?
“淩兒?淩兒?”
羅毓複叫停了隊伍,爬上車來,一掀門簾卻見兒子仍是裹著一張裘皮長衾側身躺著,麵朝內裏。羅毓複叫了兩聲卻全無反應,不禁心中有些急切,連忙上到車內要去看看兒子。可手剛一碰到長衾便覺有異,按說人的身子應是柔而有形,便是兒子有些削瘦終歸是血肉之軀,可眼下手上傳來的觸感卻極是生硬,全然不像人身子的綿柔。心中頓時就覺不妙,一把掀開,長衾之下卻是一布裹草人,大小與兒子一般無二,草人隻有肩以下,整個被長衾蓋住,露出的脖頸及頭部隻是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