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京都江永。
雖貴為江寧國都,卻不若靖柳城般熱鬧繁華。這裏是江寧朝政核心,亦是江寧雄師用命之所在,而非江寧經濟民生所重之處。然江永內有宮宇樓閣無數,外有明堂、祠城,又北依蒸雲峻嶺乃設軍營、北苑,南臨懷水而建太學以教授天下,加之諸藩友邦往來朝賀拜學,江永仍是不乏帝京風采。
此刻,太中大夫陳琮已在昭輝殿外候了有小半個時辰。
陳琮在靖柳城被拘禁了十日才得以重獲自由,可他並未在靖柳城多做哪怕片刻停留,連夜便動身回返江寧,甚至還動用了沿途驛馬,一路不歇不息拚了命似的往回趕,直至過了芷蘭城才算鬆了口氣。
這些日子在靖柳城中守著自己的虎刺那雙惡狠狠凶眼始終在他腦中揮之不去,那是一種深切的痛恨之意,恐不是錢財與名利可動搖,這令得陳琮很是疑惑虎刺這份恨意究竟是為何,就算傷了他那從無敗績的聲名,可虎刺行的是收錢取命的買賣,對他而言名聲不就是價碼嗎?那虎刺這份難以動搖的恨意究竟從何而來?
此外燕牧臨走前那一身淩厲殺意陳琮現在想起來都不禁汗毛倒豎,看來與燕雲那羅訶汗王府的梁子結得有些深了。聽說此次隨燕牧而來的正是那支凶名赫赫的虎豹騎,陳琮可不想有什麼“意外”發生在自己身上。
這一路上都在細細回想伶樂坊所發生的一切,他必須將整件事來龍去脈好好理清楚,畢竟這次把事情鬧的有點大,可即便鬧到這般地步,仍是沒能完成陛下旨意,若再連發生了什麼事都沒弄明白,他這顆腦袋怕是也就此糊裏糊塗的丟了。
一路風塵仆仆還未及踏入府門,迎接陳琮的就是一隊軍士。這些人鱗甲銀輝,胯下軍馬雪白如羽,更是千裏挑一的良駒,恰人耀武望,馬踏軍威,正是江寧軍中驍銳,也是宿衛禁宮的羽林衛士,乃江寧皇帝的禦前近衛。
光祿勳練有羽林兩千,一者自鳳南、霽章、南郡、樂遠、青川、天穆六郡擇良人以充;一者擇軍中陣亡將士遺孤以養。眼下陳琮麵前這隊五人羽林卻不同,這些都是隨侍殿外的羽林郎衛,是羽林中郎將親自兩千羽林騎中遴選而出,是驍銳中的驍銳,精英中的精英,隨羽林中郎將日夜不間的守候在陛下身邊,這百餘名羽林郎皆是領有俸秩的郎官。
原來陛下五日前便令羽林衛守候在他府門左近,這些羽林衛奉旨在第一時間將陳琮帶到他們的皇帝麵前。所幸這些羽林衛言行舉止之間還算客氣,想來陛下即便心中不滿也還未動怒,陳琮頓時覺得他這條小命應該還算是屬於自己的。
在羽林衛引領下,一行人穿過乾陽宮掖門,徑直來到了一座華美宏偉之極的殿宇群前。陳琮此番進宮倉促,千裏迢迢而回隻來得及在府門口換了身朝服,卻是連盥洗都未及,便被羽林衛領著匆匆而來,如此實有失體統,當無顏以立朝堂,原以為陛下會召他往宣室覲見,卻不想被領到了此處。
這裏殿堂多用蘭木為椽又以金箔覆首,以金絲楠為梁柱並飾以金龍附會,極致奢華之下是帝王那不可動搖的端莊威嚴;殿內香楠為具,紫檀為飾,緋紅地板與金色壁帶皆以玉石相間而繪,無焰燈光華之下金輝熠熠,珠光閃閃,便若朝陽之下的萬裏江山般美不勝收。這便是江寧至高皇權所在,也是群臣朝會議政之所——昭輝殿。
而此刻,那金紋為鑲美玉為嵌,鎏金鋪首上綴滿彩石的前殿大門卻是緊閉,廊宇之下羽林郎與三署眾郎衛將整個昭輝殿團團把住,卻是看也未看陳琮一眼,隻有負責接引的中黃門在前殿側門處恭敬的陪這位太中大夫候著。
前殿緊閉,那陛下便是在大殿議政。今日既非望朔之期,更非冬至、元日,陛下卻在大殿召開朝會,看來定是什麼要事相議,可他這次碧翠海之行算的上要事嗎?陳琮心中不禁愈發的忐忑起來。
此刻早已過了正午,六七月的日頭正是最毒的時候,陳琮帶著一身疲憊候在殿外汗如雨,卻是不敢有半句言語,更不敢有絲毫不耐之色,隻恭恭敬敬的候著。
約莫又過去了快半個時辰,陳琮終於等來了風鴻的宣召,來傳召的卻是宦官趙節。
“陳大夫,陛下宣你上殿。”
趙節是皇帝身邊的給事黃門侍郎,時時刻刻都隨侍在陛下身邊,卻也是陛下麵前最為信任的宦官了。按理說尋常傳令、引見下臣這類事皆是由中宮謁者出來,哪裏勞動得了這位趙給事,今天這是怎麼了?
陳琮心中越發疑惑。
此刻趙節卻是帶著一臉笑意,先是一揖做禮,這才微微一躬身做出了一個請的恭敬姿態。
“趙給事有禮了。不知可是出了什麼事?都這時辰了,陛下還在大殿議政?”
這趙節對誰都是一臉堆笑,從不曾聽聞他給過誰臉色看,陳琮也是心裏有些沒底,況且這趙給事可是陛下跟前近侍,他如何敢有分毫不敬,於是也恭恭敬敬一揖回過禮去。
“大夫多慮了,今日朝會之後陛下便一直與眾位大臣在內裏議事,至於何事,下官可不敢輕言,還望大夫見諒。”
趙節隻是一個給事黃門,自是無權參與朝政,也不敢輕易妄言皇帝與大臣所議,他還是很明白在帝王跟前很多時候自己就該當什麼都沒見到,也什麼都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