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下的第一場雪是在晚上,南喬醒來時身旁的江臨不在,她伸手一探,被窩還是溫的。
她披上外套下床,開門出去,江臨站在雪中低頭咳嗽著。
她小跑著過去,早在她開門時江臨就聽見動靜,不動聲色的踩在地上的一灘血跡上。
他伸手摟住撲過來的她,“怎麼醒了?”
她抱著他,另一隻手做作的接著飄下來的雪花,輕哼一聲:“下雪了也不叫我。”
他將她外衣上的帽子拉上來,蓋在她的腦袋上,又攏了攏帽沿的一圈兔毛,“太冷了,想讓你多睡一會兒。”
南喬嗬著氣,將帽子摘下,雪花落在他們兩人的頭上,她笑著說:“江先生,你看你,頭發更白了呢。”
“胡鬧,別著涼了。”
南喬拉著他又要給她戴帽子的手,捧在掌心裏嗬氣,“怎麼這麼冰呢,很冷的話進屋吧。”
近來江臨格外聽她的話,又見她凍得鼻尖紅紅的,說了聲好,便牽起她的手回屋。
走到屋簷下,兩人頭上的雪花還沒融化,江臨伸手要幫她拍去,她拉著他的手,粲然一笑:“你說我們這樣像不像一起白頭了啊?”
江臨微微一愣,靜靜的看著她的眼睛,天寒地凍,她的眼裏似有星河淌過,眉眼間的靈動曾幾何時讓他心動不已。
她的一句話說得他的胸腔熱乎乎的,原本牽著她的手改為摟住她的腰,低頭吻上了她微微上揚的嘴角。
外麵雪花飛舞,南喬踮起腳尖摟著他的脖頸,緊緊的抱著他,不讓他看見自己濕漉漉的眼睛,兩人的身影被燈光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黑暗。
進屋之前,南喬悄悄的回頭,其實她剛才看見了,江臨踩在腳下的東西。
她知道的,江臨的病已經到了很嚴重的地步,他每晚偷偷跑出來咳嗽,她也是知道的。
隻是江臨想隱瞞,她也不會拆穿。
江臨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好幾次昏迷過去,幸好隨行的醫生及時救治,可是他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臘月初八那天,天空放晴,南喬將貴妃椅搬出來,讓江臨躺在上麵曬曬太陽。
她將白色的羊絨毯蓋在他的膝蓋上,蹲在他的腳邊,抬眼看著他毫無血色的臉,心裏說不出的難過。
她不記得江臨了,她不記得自己曾經有多愛他,在他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如果是曾經的自己,又會做些什麼呢?
可是她想不起來,什麼都想不起來,心中一片荒涼。
江臨靜靜的看著她,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拉著她的手將她扯進懷裏,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你這樣就很好,喬喬,我們這樣就很好。”
南喬哽咽的點頭。
“我給你留了一筆錢,你活到一百歲,也是個富老太太。”
“不要回安城了,以後就住在江南吧,這宅子是寫你的名字。”
他仔細的交代著什麼,南喬都是點頭,視線漸漸模糊。
江臨抱著她,拍著她後背的手越來越沉重,他半眯著眼睛,陽光灑落天井,在一片斑駁的光影中,他輕輕的說:“喬喬,你看海棠花開了……等我睡一覺,我帶你去蕩秋千……”
這裏是江南,不是安城的南家別墅,沒有海棠樹,天井裏也沒有秋千……
南喬驚慌抬手去摸他的臉,熟悉的體溫在慢慢退去……
南喬張開嘴,咽喉被扯得生疼,眼淚直掉,卻一個音都發不出來,隻能張著嘴發出悲痛的嗚咽聲。
好疼……
一片空白的腦海裏,好像有誰在說,喬喬,生日快樂。
喬喬,不要去醫院,我喜歡你鼻尖的痣。
喬喬,等你長大,我娶你為妻。
喬喬,我愛你。
喬喬……
雙手顫抖的抱著江臨,貼著他漸漸冰涼的臉……
“江臨——!”
冬日暖陽下,女人悲戚的哭聲肝腸寸斷。
陸沉風趕到的時候,江臨已經沒了。
他想起那天是個深秋的午後,江臨按著他的肩膀,說:“答應我一件事……這是你欠她的,在我走後,好好照顧她,用餘生來贖你的罪。”
……
很多年以後,一場地震南家別墅倒塌,有人從一棵被壓倒的海棠樹下挖出了一個老舊的木匣子,裏麵竟放了一個信封。
泛黃的信紙上寫著:
我這一生曲折坎坷,從未奢求過什麼。
隻願,我的喬喬一生無憂,平安喜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