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明獨特的意象往往體現出詩人的個性風格,而意象群的流變又從一個側麵反映出詩歌史的變遷。相對而言,唐五代詞的意象主要來源於閨,房,繡,戶和輕嘍酒館,至柳永、張先、王安石、蘇軾而一變,他們開始創造出與文士日常生活、灌腸生活相關的意象和自然山水意象。至南渡詞又一變,此時詞中開始出現與明組苦難、社會現實生活相關的意象。稼軒詞所創造的戰錚和君事活動的意象,又使詞的意象群出現了一次大的轉換。
本是行,伍出身的辛棄疾,有著在戰,場上橫戈殺敵的戰鬥體驗。他既熟悉君事生活,又時刻期待著重上沙場,再建武功。因此,當他“筆作劍鋒長”時,刀、槍、劍、戟、弓、箭、戈、甲、鐵馬、旌旗、將軍、奇兵等君事意象就自然而然呈現於筆端,諸如“千騎弓刀”、“倚天萬裏須長劍”、“嵯峨劍戟”、“卻笑將軍三羽箭”、“邊頭猛將幹戈”、“洪祺鐵馬響春冰”和“斬將更搴旗”等君事意象頻繁出現,構成了詞史上罕見的君事景觀。而下麵這類詞作: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落日塞塵起,湖騎獵清秋。漢家組練十萬,列艦聳高樓。誰道投鞭飛渡,憶昔鳴髇血汙,風雨佛狸愁。季子正年少,匹馬黑貂裘。】——《水調歌頭》上片
密集的君事意象群,連續成雄豪壯闊的審美境界,更能體現辛詞的個性特色,也反映出兩宋詞史的又一重大變化,即男子漢氣概的激揚,詞中女性柔婉美最終讓位於血性男子的力度美和崇高美。
王國維曾說:“以我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辛棄疾以其特有的眼光觀物,任何普通的景物都能幻化、創造成君事意象。在他君人的意念中,靜止的青山能變成奔騰飛馳的戰馬,林間的鬆樹也幻化成等待劍,閱的勇武士兵:“疊嶂西馳,萬馬回旋,眾山欲東。正驚湍直下,跳珠倒濺,小橋橫截,缺月初弓。老合投閑,天教多事,檢校,長身十萬鬆。吾廬小,在龍蛇影外,風雨聲中。“(《沁園春》)抒情意象的君事化,是稼軒詞所獨具的藝術特色。
稼軒詞不僅轉換了意象群,而且更新了表現手法,在蘇軾“以詩為詞”的基礎上,進而“以文為詞”,將古文辭賦中常用的章法和議論、對話等手法移植於詞。《賀新郎·別茂嘉十二弟》,即采用辭賦的結構方式,“盡是集許多怨事,全與李太白《擬恨賦》手段相似”,章法獨特絕妙。《沁園春·將止酒戒酒杯使勿近》模仿漢賦中《解嘲》、《答客難》之賓主問答體,讓人與酒杯對話,已是別出心裁;而詞中的議論,縱橫奔放,又蘊含著豐富的人生哲理和幽默感,餘味無窮。用《天問》體寫的《木蘭花慢》(可憐今夕月),連用七個問句以探詢月中奧秘,奇特浪漫,理趣盎然。表現方法的革新,帶來了詞境的新變。
以文為詞,既是方法的革新,也是語言的變,革。前人作詞,除從現實生活中提煉語言外,主要從前代詩賦中提取語彙,而稼軒則獨創性地用經史子等散文中的語彙入詞,不僅賦予古代語言以新的生命活力,而且空前地擴大和豐富了詞的語彙。南宋末年劉辰翁曾高度評價過稼軒詞變,革語言之功:“詞至東坡,傾蕩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豈與群兒雌聲學語較工拙,然猶未至用經用史,牽雅頌入鄭衛也。自辛稼軒前,用一語如此者,必且掩口。及稼軒橫豎爛漫,乃如嬋,宗棒喝,頭頭皆是。”經史散文中的語言,他信手拈來,皆如己出。如《賀新郎》: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隻今餘幾。白發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無眉,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一樽搔首東窗裏。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雲飛風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