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閣。
“眼下,慕淮安與尉遲默,都希望三王嫂能夠搬去他們的地方……”
唐芷菁一邊細致的為身畔的男子磨著墨,一邊閑閑開口道,“阿爍,我們應該怎麼辦?”
“這個不用擔心……”
赫連爍神情平淡,一如他的語氣一般,眼眸微垂,仿佛一心一意,認真的在麵前攤開的宣紙上練著字,“我已有打算……”
他既這樣說了,唐芷菁也便不再多問。反正她知道,他總會達到目的的。
盡管,如今這個目的,是為著另一個女人,她亦不在乎。
隻要是他想做的,她都一定會拚盡全力,幫他實現,不是嗎?
她隻需要知道,他想讓她做什麼,就可以。
這時,赫連爍已寫好了一副字,上等的漆煙墨,將一個個躍然紙上的剛勁字體,襯得如有風骨,兀自散發著陣陣墨香。
唐芷菁望著那一首《道州城北觀李花》裏當中的兩句“將念浩無際,欲言忘所說”,沉默了須臾,然後,方才開口道:
“阿爍,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怎麼了?”
眼眸微抬,赫連爍望向她。
“為什麼先前司徒銘想要將赫連煊淩遲處死的時候,你要拚盡全力的保住他的性命?……”
語聲一頓,似遲疑了些許之後,唐芷菁方才將未完的語意訴盡:
“你明知道,岑立夏刺向他的那一劍,是留有餘地的……既然她仍舊對他心有不舍,為什麼你還要留下他的性命?……”
赫連爍原本正在鋪開另一張宣紙的手勢,微微一頓,旋即沒事人一般,繼續著他的動作。
“正因為岑立夏對他仍似未死心,所以我才更要留住那赫連煊的性命……”
“為什麼?”
唐芷菁不解,“我不明白……”
赫連爍沒有抬頭,一把清冷的嗓音,聽不出什麼情緒:
“如果赫連煊真的死了,就等於替司徒銳償了命……死亡是何其簡單的一件事,一死了之,無論他生前做過什麼,一切的恩怨情仇,都可以一筆勾銷……如果他死了,反而是給了岑立夏一個借口,原諒他,讓她更有理由,對他念念不忘……”
語聲稍頓,男人眉眼幽深,平靜的可怕,“你認為像岑立夏那樣的人,當這個世上最愛她的人,和那個她最愛的人,都相繼死了之後,她還會接受別人嗎?……”
他看的這樣的通透,對自己何嚐不是一種傷害?他或者可以成為世上最愛那個女子的男人,但他卻永遠都不可能成為她最愛的那個人,不是嗎?
這一點,唐芷菁相信他與自己一樣清楚。
所以,才更加叫人難受。
唐芷菁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終究什麼都沒有開口。
而赫連爍仿佛也不需要她說什麼。
正因為他將一切都看得這樣通透,所以,他才更加知道什麼樣的選擇,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但如果赫連煊還活在這個世上,他就永遠都是殺死司徒銳的罪魁禍首……隻要他活著,岑立夏就會永遠恨他……他與她之間,才能夠再無重新開始的可能……”
男人嗓音鏗鏘有力,字字擲地有聲。這才是他留下赫連煊的性命,讓他得以繼續苟延殘喘的原因……因為隻要他活著,不僅岑立夏永遠都不可能再與他在一起,也會讓他自己更沉入到求而不得的痛苦之中。
而且,這也相當於在赫連煊與岑立夏之間劃下了一道鴻溝,隻要司徒銳的死在中間隔著,他們便永遠也不可能再走在一起。
這才是他想要的結果。徹底斷了他與她之間的任何可能。
而他,很快會成為那個女子,最好的選擇。
赫連爍是如此的篤信,他亦是這樣做的。
所以,他並不著急。
因為,現在,事態正照著他的計劃,一步一步發展著。
終究會走到他想要的結局。
他隻需繼續下去。
但,唐芷菁在他身旁,卻似乎有些沉默。她承認,男人說的很對,赫連煊沒有死,而岑立夏則會繼續恨他下去,不可能原諒他……這是現在,那麼以後呢?世事無常,隻要一個人還活著,就永遠存在著無限的可能,不是嗎?……
誰又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呢?
她想提醒他,但是,話到嘴邊,卻驀地停了下來。她知道,自己終究是妒忌了。所以,就原諒她這一次的自私吧。
何況她擔心的,也未必會發生,不是嗎?
唐芷菁不斷的說服著自己。終於,連她自己都仿佛信了。
“下一步,我們就要讓岑立夏跟我們一起回去西秦國了,對嗎?”
斂去心頭其他紛紛擾擾,唐芷菁盡量自然的轉移了話題。
“沒錯……”
眉目一厲,赫連爍顯然勢在必得。
唐芷菁強迫著自己從他的身上移開目光,窗外,日色如熾,明明已近黃昏,天氣卻還是這麼的熱,懸在半山腰的太陽,依舊源源不斷的散發著它刺眼的光芒,仿佛永遠都不會沉下去一般。
“不知道,岑穗兒肚子裏的孩子,現在是否平安生下來了?……”
不知為何,在這一刹那,唐芷菁心裏堪堪掠過的,隻有這一個念頭。
今天一大早,岑立夏就接到了顧致遠的求救,他如今的娘子,曾經岑立夏那個忠心耿耿的小丫鬟穗兒,從昨天夜裏就開始陣痛起來,請了大夫也不管用,所以,聽到這個消息的岑立夏,立馬趕去了將軍府。
隻是,到現在這個時辰,她還沒有回來。
唐芷菁不知奧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到一個不相幹的人,或者,因為那個女子正在經曆著自己一生之中最痛苦,卻也將會是最幸福的時刻,令她觸到了心底那最柔軟的一處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