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茂泰無聲地歎息一聲。
他原本都認定了主子對徐小姐不過是逢場作戲,對袁家小姐才是一片真心。可現在,他越來越覺得他似乎是看錯了。
徐小姐傳出死訊以來,他都記不得這是主子第幾回魂不守舍地枯坐了。茂泰不懂,主子明明不信徐家,也認定了徐小姐沒死,又為何神傷呢?
“備車,朕要出宮。”義隆的話打斷了茂泰的思緒。
……
棲霞書院,坐落在棲霞山腳,由帝師邱葉誌一手創辦,如今已是第十一個年頭了。
邱葉誌在義隆登基後,並未入仕,十年如一日地守著這間小書院寧靜度日。
隻是,因著帝師這塊金字招牌,這一年裏,來棲霞書院求學的學子絡繹不絕。雖然帝師有言在先,一年限收五十位弟子,但似乎並不能阻礙學子們的熱忱。這棲霞山腳因著這間學院,越來越熱鬧。
義隆很少來棲霞山探訪老師。今日,是第二次。第一次來書院,還是他登基的前一日。
義隆此次來,依舊是微服。邱葉誌雖早得了消息,卻還是等到給學生們上完了課業,才來覲見。
義隆在後院的茶室,已等候多時。
時已初冬,山裏清冷,後院竹籬笆下積了厚厚一層枯黃的落葉。天灰蒙蒙的,一點都不像他登基前一日的光景。
那日,芷歌翻的就是這段竹籬笆。因為腿腳沒好利索,她生生絆了一跤。
那刻,陽光盛好,她著一身藏青色的書生長衫,趴倒在枯黃落葉上,分明狼狽至極,卻硬被她綻放的明媚笑容給掩了過去。
她的鼻尖,沾了一點泥星子,看著有些滑稽。
義隆分明該生氣的,老師這裏是徐家人萬萬不該踏足的地方。可是,那刻,他卻隻覺得好笑。他一把拽起她,伸手揩去她鼻尖的泥星,“多大的人了,腿都要瘸了,還翻牆。”
芷歌一邊抬袖揩著臉,一邊哼哼,“誰讓你鬼鬼祟祟啊,還不讓我跟著。”
“你還有理了?”義隆扣指敲了敲她的腦門心,“快去洗漱,別叫老師瞧見了。”
芷歌剛行到茶室後門,就叫邱葉誌給瞧見了。
“芷歌見過邱老師。”她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個大大的見師禮。在徐芷歌的眼裏,這世上怕是就沒有不鍾愛她的人。翻牆進了人家後室,竟未露半點尷尬之色,反倒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邱葉誌何等機心?義隆覺得這世上沒人比他師父更擅於偽裝。直到死,徐芷歌都以為棲霞山上的帝師是極其鍾愛自己的。
嗬,愚笨的丫頭。義隆在心底喟歎。
“來了。”邱葉誌四十上下年紀,蓄著一小撮八字胡,儒雅書生氣質。他推開茶室的移門,脫下步履,行了進來。
義隆立在後門口,聞聲轉過身來,靜默地看著這位被京城百姓奉作當代大儒的——劊子手。劊子手殺的人,怕是也比不上他吧。義隆微微眯眸,他背著光,周身像鍍了一層清冷的霧光。
邱葉誌恭恭敬敬地行了個標準的君臣禮:“草民邱葉誌見過皇上。”
“老師免禮。”義隆語氣淡漠,帶著些許微嘲,“既是來了老師的地方,客隨主便,老師隨意。”
“恭敬不如從命。”邱葉誌拱手,徑自走向主座,盤腿坐下,嫻熟地煮起茶來,“皇上今日如何想到來老夫這裏?坐吧。”
義隆依舊立在霧光裏,背著光,有些瞧不真切他的麵容:“老師是不是忘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