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皇帝南下祭天,京中監國的居然是彭城王劉義康,重臣王曇首和老臣檀道濟屈居監國副手。
到彥之自那場皇家夜宴後就銷聲匿跡。而義康大有取代到彥之,穩固三足鼎立的架勢。
而元宵夜香消玉殞的靜妃娘娘,停梓宮於顯陽殿,七七四十九日後送葬長寧陵。
皇帝對“故去”的結發妻子極盡榮寵,仿佛廢後為妃的舊事從不曾發生過。他不單詔命永嘉太守顏延之為齊媯撰寫哀悼策文,更在翌日哀策上奏後,親筆禦提“撫存悼亡,感今懷昔”八字。
蕪歌站在雲龍門譙樓上,沐在凜凜寒風裏,極目遠眺浩浩蕩蕩出宮的皇帝鑾駕。
當婉寧細聲稟告“撫存悼亡,感今懷昔”八字時,蕪歌輕笑出聲。銀鈴般的聲音浮在寒風濃霧裏,有種異世的縹緲之感。
清晨,六宮粉黛皆恭送皇帝到了雲龍門。
唯獨清曜殿風平浪靜。
倒是二皇子在一眾送行的皇子中,是最悲戚不舍的。淚眼汪汪,欲說還休的小模樣,直叫義隆有些心疼。
“齊兒,父皇快則兩個月,慢則半年就回來了。好好隨冷先生上課,父皇回來要考你的。嗯?”義隆捏著小家夥的臉蛋,笑著揉了揉他的發。
小家夥一把撲入義隆懷裏,悶悶地一聲聲地哭喚著“父皇”。
這樣不合時宜的父慈子孝,自然是極惹人生厭的。
尤其是齊哥兒死死摟著義隆,甕聲甕氣地說,“我舍不得父皇,舍不得”,義隆一把抱起小家夥,邊給他擦眼淚邊哄道,“齊兒乖,和母妃一起等朕回來。”
哼,檀婉妃心底冷哼,扭頭瞥一眼王端妃。兩人相視一眼,檀婉妃滿目輕蔑,王端妃則是隱忍持重地斂眸。
靜妃還在世時,六宮對寵冠後宮的淑妃,心情是很矛盾的。旁人或許不知蕪歌的底細,會被蘭陵潘家三房嫡女的身份給糊弄過去,婉妃和端妃卻是心知肚明。
鼎鼎大名的大宋之歌曾是她們深閨時光裏,最豔羨的存在。
徐芷歌入宮,在她們眼裏不過是打壓廢後的一枚棋子。在她們通往後位的凰途裏,徐芷歌的威脅遠不如廢後袁齊媯。畢竟沒哪個皇帝能容忍不貞不潔的皇後。故而,她們對徐芷歌的得寵是冷眼旁觀,甚至是幸災樂禍的。
在這場後妃相爭裏,袁齊媯一敗塗地,死得不明不白。
在婉妃和端妃看來,對她們來說最大的障礙已經掃除。至於徐芷歌這枚棋子,哼,哪裏還有存在的必要?
婉妃看著風姿卓絕的皇帝,眸光含情,心底卻在冷笑。“等朕回來”?徐芷歌那個賤人有命等嗎?
“臣妾和一眾姐妹恭候皇上回來。靜妃姐姐的事,還請皇上節哀。”端妃的鳳儀是完勝六宮的,甚至先後齊媯也不及她。她動容地福禮,一臉溫婉。
義隆點頭:“宮中有勞端兒。”
皇帝言簡意賅的一句話,無異於奠定了端妃無冕之後的地位。
婉妃的麵色變了變。
王端妃的眸中閃出幾點淚星來,端的是一臉動容。隻她心底明了,這位心機深沉的帝王,算無遺漏,更擅於攻心。眾目睽睽之下,把她推到風口浪尖,隻怕還是為了清曜殿的那位。隻有檀婉那樣無腦的無知婦人才會不自量力,自以為能動得了清曜殿。殊不知清曜殿和富陽公主府早被皇帝的絕命暗衛護得密不透風……
蕪歌是算著時辰,等眾人退散之後才登上雲龍門譙樓的。彼時,皇帝的鑾駕早已隻剩模糊的影子。
蕪歌錯覺她像是置身奈何橋上,金輅的華蓋是朱紅色的,遠望,像極了傳說裏的彼岸花。
她狠狠嘲笑“撫存悼亡,感今懷昔”八字後,驀地斂笑,滿目隻剩蒼涼。
別了,阿車。
她在心底默默輕喃這句,不知為何,眼角還是有些酸澀。她斂眸,偏頭看向婉寧:“即刻啟程回公主府。傳話十九,我要見徐湛之。”
婉寧都下樓許久了,蕪歌還站在寒風裏。她仰頭望著譙樓的脊獸,是條祥龍,琉璃釉麵泛著明黃光澤,在煙波濃霧裏飄渺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