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一聲木椅翻倒之聲,他側目望去,原本撐著身子的談琬跌倒在地。
宋之峻心間猛顫,莫大的恐慌瞬間盤踞心間,宋之峻把談雅歌扔下,徑自抱起談琬。熟悉的柔弱無骨的觸感,燭光下談琬的臉白得幾近透明,原本淺淡如丹杏的唇色泛起青灰。
宋之峻的手微微發著抖,腦子裏瞬間煞白成空。談琬原本失神的眸光漸漸聚焦起來,像是看到了他,微微亮起笑容:“宋之峻……”她的聲音氣若遊絲,輕得仿佛一吹就散。
“是我。”一滴淚落在談琬眼睫上,是冰涼而非滾燙的溫度。
她抬起眼,隻覺得唇齒間泛起苦澀:“你……為什麼要哭?”
你明明不愛我,為什麼要哭?我都要死了,已經沒有什麼可利用的餘地了……
宋之峻緊緊抱著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一旁的談雅歌匍匐在地上,突然嗬嗬大笑起來:“陛下!你沒發現嗎?談琬喝了毒酒啊哈哈哈”
“閉嘴!”宋之峻怒喝,抱著談琬就要站起來,臉上失去一貫的從容鎮定,流露出惶然悲愴。
他輕聲安撫著談琬,又像在安撫著自己:“別怕,我會找禦醫,治好你的病……”
“我沒有殺宋曉思……”
“我知道……是我錯了”
宋之峻的胸腔傳來陣陣低鳴,談琬靠著卻異乎尋常的心安,她想起很久以前,每晚都是這樣靠著他入睡。
“就像從前一樣……”談琬喃喃著,垂下了抓著衣袖的手。
眼裏氤氳著霧氣,入眼的一切都模糊重影。宋之峻倉皇間想跑出帳篷,迎麵撞來匆匆而來的小將。
“陛下!!有叛軍來襲……”
火光中,刀光劍影廝殺不斷。如霜寒光映出晨光的微熹,宋之峻側目看去,李繆高坐於駿馬上,眉眼褪去溫和,帶著如血的肅殺。
史據,峻王謀逆,改國號正明。群臣激蕩、百姓怨哉不絕。太子賢明有德,攜軍救臣圍宮,困峻王於邙山。平餘賊、郝天下,振複山河。
皇宮裏有一隅,由森森重兵把持,無帝詔不得入內。重重刀光反射陰冷肅殺,沉重得讓人心生懼意,但裏麵卻外處截然相反。
如今才入春,枝上已生了幾團花骨朵,含苞欲放,絨一樣的綠草輕輕鋪在地上隨風搖曳,春意盎然。
樹下有一人靜坐於桌畔,他沒有抬眼,徑自開口道:“李繆。”
“逆!”身後的侍從橫眉拔刀,卻被李繆止住。他掀袍而坐,微微仰首望向樹上:“宋之峻,桃花看來是要開了。”
宋之峻淡淡望了他一眼,卻不再說話。
桃花年年在,人麵已訣別。
權謀政變的血雨腥風已然褪去,如今再見這般風景,兩人心裏皆是澀然。
“你為何不殺我?”良久,宋之峻淡淡道,但他似乎並沒有想要得到答案,連眼神都沒有瞥向他。
“是琬琬,”沉默半晌,李繆道。
他像是沒有看到宋之峻猛然抬頭的視線,目光沉沉越過枝頭望向遠在紅牆外的天邊,“你別多想,她沒有和我說過留你一命。隻是朕想,她不願看你死。”
他一早變知道外頭的風聲是假,宋之峻召他是刺探,所以從不曾在意,能夠與勤王兵得到聯絡,真正還是靠的那天談琬讓小緒送來的金龍令和半天自由。
之後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隻是他也未曾想到宋之峻也會在那兒,想必是關心則亂……不然李繆也不會輕而易舉軍襲京城救出丞相,甚至直接俘虜了宋之峻。
宋之峻冷冷一笑,盯著李繆卻沒有說話。
他消瘦許多、胡渣滿麵,一派潦倒,卻依舊氣勢如滔。
“你不過,讓我痛苦而已。”沉默許久,宋之峻淡淡道,他的視線投向枝上欲開的一朵花,那花骨朵兒等不及似的,已開出半笑的容顏。
十年一拋兩茫茫,猶記春風人麵笑。
生死難平山海闊,桃花依舊笑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