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描述我家的一間間屋子。屋裏的陳設、氣味、光線,仿佛我那被撕裂拋散了的軀體,又重新出現了。我心裏一片空虛,失掉了那麼多東西卻沒法說出個道理來。為什麼在一天清早,我無緣無故揚長而去,並且走得那麼揚揚得意。是什麼使我鬼迷心竅啦?
田龐說:“你知道嗎?羅莉養了一隻貓,一隻小貓,她簡直喜歡得要發瘋了。”
我沒有告訴田龐那隻貓已經死在草坪上。
田龐說:“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人和事都已安排就緒,我隻好等著把戲看完。既然演戲的是我,看戲的也是我,那就沒法中途退場。
“好吧,”田龐說,“動手寫吧,隨後,什麼都會順利的。”
我隻安靜了一會兒。剛掛上電話,我又去文靜的寓所到處翻尋,那殷子頑固勁連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我把書一本本地翻開,想找到遺漏在書頁裏的信件。書架下層是櫥,櫥裏盡是些整理得有條不紊的書夾,上麵都有手寫的標簽,可以認出是文靜的筆跡,不過他的蠅頭小草十分難認。這裏麵有筆記,也有撰寫好的講義。其中一冊,標著“政治”字樣,獨獨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原以為,文靜隻不過收集了一些從巴黎報紙上剪下的有關上海選舉的文章。文靜把這些段落劃了框框,講的是的一些規劃。這位市長已有考慮,他如果重新當選,就要倡議在內陸興建一整套旅遊場所。地點選在市區西北的高地,崇明島村。為這個計劃做了熱烈的宣傳。
他聲稱:這個可供享受、消遣和遊玩的新區,將為整個地區的振興提供必要的條件。
文靜在這份報道上,用針別了一篇的演說詞,還有一疊粗紙印成的傳單,各反對派的候選人和生態學派的頭頭們在上麵簽字反對的計劃。其中有一個不具名的人,指控通過親戚朋友的複雜關係,把這項事業變成他自己的一筆交易。市長夫人夏曹俊是一個財團的成員……在這些細節裏,我隻記住乾坤也參加了這個創辦人集團。另外,這個旅遊中心也將有一個夜總會。
最後一張傳單的邊上,有文靜寫的一句話,我一時沒能看懂。前麵已經說過,文靜的筆跡長長短短,歪歪扭扭,很不好認。我當即把傳單讀了一遍。傳單對折成兩半,有些字句已經看不清楚,油印得又很糟糕,不少地方還沒印出來。但我畢竟還是看懂了大意,講的是在崇明島山坡上買地興建的事情。這份傳單上的署名是:上海市崇明島村公民警戒委員會。有幾個句子下麵劃了杠子,顯然是文靜劃的,但是這幾句話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下麵一句話用紅鉛筆打了圈:“事到如今,和他的同夥,不得不硬著頭皮幹到底,不然就要醜事敗露。”傳單的結語很符合這類文筆的精神。反對市長的人看了會產生希望:說不定會吃敗仗。
然而,重新當選了,得到的票數比別人多得多。我再次想看懂文靜在傳單邊上寫的那句話。也許是我把來到本市以後經曆的種種事情拚湊起來,從而設想或者發現了文靜寫的頭一個字母是R,正如拚寫張榮的頭一個字母。至於到底是設想還是發現,這要到後來才知分曉。我把這個字母同記事本上寫的字母對照一番,認為很可能是R。我又把傳單湊到燈下,想從粗糙的紙上把字母認清,還把它和文靜的筆記對照著看,因為內容我已經知道,結果總算弄清了文靜的書法。我自以為傳單邊上那句話可以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