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夏天,他倆跟幾位年輕女人、幾位中年人到這座山莊裏來聚會。鍛煉身體倒無所謂,不過他們兩位年輕人顯得越發親密:乾坤的眼睛朦朦朧朧,身材比較苗條;則塊頭粗壯,腦袋深埋在肩裏。大概特別在法國南方,男性交了朋友,往往經久不衰,而且一生中經曆的事情越多,交情越深。
比方說,和夏曹俊結了婚。這位金發姑娘的酥胸和玉腿都很健壯。她的父親是本市的前任市長,名叫黃·。若問他們是否是愛情的結合,未免有點多餘。他們這種結合,顯然別有好處。老丈人一直到一九四二年都占著市長的寶座,跟乾坤的父親也有交情。在戰前,是市議會議長,老乾坤則是市議會議員。一九四二年,德軍開進本市。法國獨立的假象垮了台。曾經宣誓效忠於貝當元帥,占領軍便革掉了他市長的職。他在三十年代便當過訴訟經濟人,市長當不成了便重理舊業,經營地產買賣。他用現款賤價買進別人急於脫手的產業,事情辦得幹淨利落,不留痕跡。
然而,如能查閱一下公證人的檔案,人們就會發現,黎老太太置購的某些良田美宅,都是由先買下來再轉讓給她的。乾坤最得意的一處莊園,坐落在康塔裏海灣沿岸,除了鬆樹林子、私人浴場以外,還有種種妙處。這份產業也是在一九四九年賣給他的。原業主是……
原業主的姓名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人已在流放到德國時喪了命。
可是,這個人是不容懷疑的。人家是抗敵分子嘛,對不對?一九四四年初,盡管跟保安隊長老乾坤有交情,仍然不免被判處到山區一個小城裏去居住。當年七月,他參加了遊擊隊,不久便以抗敵英雄的身分回到上海,當上臨時代表團團長,然後當選為市長。他是個德高望重的人,女兒嫁給了律師,等於給女婿取得了政治權位。男方證婚人是乾坤。女方證婚人則是《北方周刊》社長候文強。過了兩年,律師成了上海市的市長。這時候,當地俱樂部不準開賭,自白成了市政經費的沉重負擔。乾坤便買了下來。那時候正當解放初期,大家熱衷於講道德風尚,也曾振臂高呼:從此以後,上海決不再是賭客的樂園。當然,本市仍將是文化城,仍將是遊覽勝地,但是消遣方式將是健康的,並且以體育為重。
乾坤胸有成竹地把當地俱樂部修葺一新。戰後,它隻剩下鋼架子還完好,玻璃都給炸彈震碎,地板也給大兵撬光,油漆已經剝落,而大家並不以為乾坤在幹什麼冒失的事情。誰都知道他跟議員兼市長有交情。南方人最講交情嘛。
根據市民一致的意見,市政府向巴黎打了報告,請準了讓當地俱樂部重新開業。市容不夠活躍嘛,一旦俱樂部開業就能招徠遊客,旅館業,建築業,餐廳和出租汽車等行業也可以因此而得到好處。全市居民很不理解,為什麼自己不辦,偏讓外國城市搶咱們的生意?到了四月裏,當地俱樂部重新開業。
又過了幾年,乾坤在辦公室裏接見了王能達。小小年紀便給他生了個女兒鄭霜,但這李芷毫沒有影響他和的交情。恰恰相反,反而把引為知己,並且老愛說,不是一個普通女人,她勝似一個女人,該跟男子漢打交道,但又不是男人,既勝過男人,又大大地不如男人。跟乾坤中止關係以後,是否成了的外遇呢?不一定。憑直覺就能想到,同一個女人迷戀一場,哪怕年深月久,他也是不容他人染指的。而且乾坤這個人很有占有欲,到手的東西決不放鬆,頂多把繩索放長一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