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他進了慕家,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老太爺。
看見這老人,方才感慨原來人還有這般蒼老的形態,真正的麵如枯皮骨瘦如柴,明明也還沒到耄耋之年,卻仿佛已經行將就木,快要不行了。
他身上連著管子,從被子下伸出來,連結到儀器上,波紋曲線傳動著,滴滴聲在空曠的室內響起。
慕容恒進門之後越發的恭謹,“老太爺,這是我收養的孩子,唐堂……”
他被推到床前,看著床上的老人,有一瞬間的怔愣,直到肩膀上的壓力一重,他被迫跪在地上。
慕容恒臉上近乎帶著諂媚,“老太爺……”
被叫做‘老太爺’的人緩緩轉了轉眼珠,看了看唐堂,又看了看慕容恒,“嗯……”
這一聲‘嗯’了很長,而後,便高深莫測地道,“以後,就改了稱呼吧。”
唐堂被迫跪著,就算膝蓋觸著地毯,卻還是覺得硌得發疼,也不知道這位‘老太爺’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而後便聽見慕容恒壓抑著興奮的聲音,“父親!”
又推推他,“叫爺爺!”
唐堂:“……爺爺。”
奇怪,他的爺爺,一周前已經死在一根倒塌的橫梁下了,這個爺爺,是誰的爺爺?
隻是開口叫了就是叫了,四五歲的孩子不知反駁,剛被人從命運的斷層解救出來,理所應當的雛鳥情節,就把身邊的毒蛇當成了親近的人,讓做什麼就做什麼,絕不反駁。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乖巧,就絕不會討人嫌,隻是當時的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明明他什麼都沒有做錯,為什麼,就偏偏被放逐了。
就像一個有保質期的物品一樣,用過了,沒有價值了,就該被丟棄了。
回憶如潮水,倏忽而至,再倏忽而退。
唐堂斂了眸色,從沙發上滾起來,推開慕茜走進臥室,對著身後仍然試圖跟著他的跟屁蟲喊了一句,“別再跟著我了,明天就給我回國去!”
砰!
門被人用力甩上,差點沒撞了慕茜的鼻子。
慕茜盯著那門,有些輕微地晃神兒,嘴角扯了扯,一副要笑又要哭的樣子,半晌抹了抹眼睛,轉回到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又開始四處轉。
唐堂躺在臥室的床上,聽著門外亂七八糟的動靜,隻覺得心煩。
這個他已經不再將她當做妹妹的妹妹,卻總是習慣喊他哥哥,他怨恨妹妹的父親,卻對這個妹妹,心懷歉疚。
窗外異國的冷風嗚嗚地吹著,帶著不同於國內的淩厲和暴虐。
客廳裏,卻安靜了下來。
唐堂翻身起來,到臥室洗手間裏去卸了妝洗漱,完畢後出來,貼著門仔細聽了聽外麵的動靜兒,好像……什麼都沒有了。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卻差點被腳下的東西給絆倒。
慕茜正臥在他門前的地毯上,身體蜷縮成嬰兒的模樣,正安穩地躺著。
唐堂微怔,而後目光閃了閃,緩緩蹲下身來。
小時候,慕茜也是像現在一樣,被他拒之門外之後就躺在他的門前,小小的二歲小孩兒,從會走路開始就一直黏著他,偏偏那時他已經對慕容恒的嘴臉看透了,每天經常背著吉他出去跑,一回來之後就將自己縮在房間裏,根本不願意搭理這個小家夥,慕茜就幹脆睡在他門前,然後被保姆發現帶回去。
一月裏,總有那麼兩三次。
保姆因為疏忽的罪名被懲罰,後來,連下人都開始對唐堂不客氣了。
一個不受所有人待見的孩子能過得怎麼樣?
結果可想而知。
他洗澡的時候,從來都沒有熱水,吃飯的時候,飯裏總會出現莫名其妙的奇奇怪怪的東西,那些處在家族最底層被壓迫的可憐蟲們,因為有他這個‘半個小主子’可以作為突破口宣泄不滿,就將在別處受來的委屈通通都釋放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