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回首,床榻上,少年依舊麵無表情躺在那兒,窗外微光透過窗子映在他臉龐,蒼白但總算有了些血色。
她笑了笑:“他是隔壁的李大哥,心地極好。”
鬱殊皺了皺眉,諷笑一聲:“究竟是心地好,還是因……”還是因她,才心地好。
最後幾字,他倏地頓住,薄唇緊抿著。
“什麼?”蘇棠手裏拿著成衣,朝他走來,不解問道。
鬱殊垂眸,麵不改色道:“無事。”
定然隻是怕她若生了其他心思,便照顧不得他了。
他不能死,最起碼……現在還不能死。
“好生奇怪?”蘇棠望他一眼,將成衣放在一旁,“試試你的新衣裳。”
說著,她便要扶起他的身子。
鬱殊奇怪望了她一眼:“為何要穿?”
“過年總要穿新衣啊,”蘇棠訝異,“去舊迎新,你不知道?”
鬱殊一頓,看著她手上那件茶白色衣裳:“我隻知,穿深色衣裳,沾了血才不會顯眼。”
蘇棠扶著他的手一頓。
鬱殊卻又看著她身上的舊衣,平淡反問:“你為何不穿?”
蘇棠應:“隻有孩子才要穿。”
鬱殊神色一沉,卻又想到什麼,最終認命般閉了閉眼,任由她將自己扶起。
前段時日上藥培養的默契,蘇棠這衣裳換的夜甚是順利,隻是以往他身上盡是大傷小傷,而今不少細小傷口完好,他胸口那道疤也顯現出來。
“你這裏也有一道疤?”蘇棠看著少年蒼白瘦削的胸膛,一塊熟悉的暗色傷疤,像極了當初鬱殊受傷,她為他剜去腐肉的傷口,隻是後來鬱殊的傷勢如何、有無落疤,她並不清楚。
可看著阿鬱胸口這道深深的疤痕,猙獰、觸目驚心,想必鬱殊也是如此吧。
鬱殊臉色微變,強忍著右臂刺痛,兀自將裏衣穿好,抿唇不言。
蘇棠倏地回神,神色白了白,忙道:“對了,午後我會出門一趟,傍晚方歸。”
鬱殊望她一眼。
蘇棠彎唇笑了笑:“放心,不跑路。”
鬱殊目光凝滯,從她的眉眼不覺移到她的唇,許是天寒之故,她的唇殷紅如血,泛著淡淡的光澤。
他倏地移開眼神。
……
蘇棠是去祭拜父親的。
青山中一處孤墳,是她當初親自下葬的。
意圖謀逆的大罪,能得個全屍、入土為安便是不錯了。
四處一片積雪,蘇棠伸手將墳前的雪揮去,又將帶來的點心供上,酒壇開塞,陣陣酒香雖風而過。
“爹,”蘇棠看著墓碑上“蘇長山”三字,笑了笑,“女兒來看您了。”
回應她的,自是無邊的死寂。
“不要嫌棄我沒給您帶來上好的點心,還有您愛喝的屠蘇酒、竹葉青,”蘇棠癟癟嘴,“我也沒銀錢了。”
當初,蘇家被抄的前一天,爹曾經去找過她,他很平靜,隻是坐在她身邊說了好些話。
他說,棠兒,明日不論發生何事,不要傷心,我早知這一日總會來臨的。
他說,棠兒,我離開不打緊,但你要活著,不要報仇,不要怨恨,當個尋常女子,好好活下去。
他還說,蘇棠,你若敢尋死覓活,老子便是掐死閻王爺,都要把你再踢回來。
“原來,您給我出了這麼大個難題,”蘇棠眯眼笑開,將酒壇的酒全數倒在墳前,寒風鋪麵,酒香四溢,隻是她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放心,活的好好的呢。”
“就是……您以往逼著我學甚麼琴棋書畫詩酒花,到頭來都沒用吧。而今還要用您瞧不上的手藝養活自己。”
“開玩笑的,爹,謝謝你。”
蘇棠不知在這一方墳塚前待了多久,直到天色漸沉,她方才起身,朝來時路走去……
……
秦成本以為今年能過個好年的,未曾想大年初一一早,便被陸大人一封口信叫到青山腳下,給山民送過冬的柴與棉被。
夜幕降臨前,幾人才終於派完,終於得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