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眨了眨眼,仔細瞧著對麵,果真再沒有阿鬱的身影。

許是……她看錯了吧。

繁複而華麗的轎攆在眼前徐徐行過,伴隨著陣陣幽香。

約莫半個時辰,侍衛撤了,市集也已恢複往日的熙熙攘攘,隻有三兩閑客聚在日光下,仍在嘖嘖說道著方才的盛大排場。

蘇棠壓下心中困惑,將板車停在街口。

如今家中無人等著了,午時她也鮮少回去,隻在市集上隨意吃一口便是。

今日原本也同往日一般,平淡且順遂。

未曾想傍晚時來了幾個食客,身著粗麻赭石色的窄袖對襟衫,吊兒郎當坐在木凳上:“老板娘,三碗餛飩,不好吃砸了你的攤子。”

蘇棠在市集久了,也認識那為首的男子,是遠近有名的無賴,名叫陳江。

隻是以往他們從來都是在三條街外的四通街橫行,今日卻來了此處。

畢竟來者是客,蘇棠也隻得將餛飩端了上來。

果然,那陳江不過嚐了一口,便一拍桌子,碗筷跳了下,湯水灑出不少,他斜睨著她:“什麼味道,怎的這般酸?莫不是餿了不成?”

蘇棠平靜道:“隻是醋酸,陳公子若是不喜歡,我再給您換上一碗。”

“你是說我連醋酸與餿味都嚐不出?”陳江站起身,人高馬大的身材俯視著眼前的女子,“如今米肉這般貴,你倒是用肉用的大方,誰知你究竟做了什麼手腳?”

蘇棠凝眉,這陳江是明顯來找事了,她勉強壓下一口氣:“陳公子若是不喜,這碗餛飩便做我請的,銀錢退還給你……”

“好啊,二百兩。”陳江獅子大開口。

蘇棠眉頭緊鎖:“陳公子說笑了,這一碗餛飩也不過區區七文錢。”

“誰同你說笑?”陳江啐了一口,“若是你這餛飩當真是餿的,我今日吃了身有不適,到時莫說二百兩,便是兩千兩都不夠!”

“這肉是我前日買的,陳公子若不信,可隨我去同鋪子老板問一下。”蘇棠耐著性子解釋。

“我不過來吃個餛飩,還要同你東奔西跑?”陳江鼻孔冷哼一聲,打量了一下眼前人,淫邪一笑,“你若不想賠錢也行,陪我一晚上,莫說那二百兩,便是我給你……”

他的話並未說完便頓住。

蘇棠的容色極為平靜,便目光緊盯著他,沒有尋常女子聽見調戲的羞憤,更無惱怒之色。

“你敢瞪我!”陳江登時惱羞成怒,轉頭一把將碗砸在地上,木凳踹到一旁。

待毀完仍不解氣,對著其他幾人道:“把這兒都砸了!”

眼見那幾人便要動手,蘇棠緊抿朱唇,便要將長桌拉到一旁。

“給老子閃開。”陳江怒吼,伸手揮了她一把。

蘇棠隻覺手臂一空,額頭直直朝桌角摔去。

眼前暗了暗,繼而一陣尖銳的疼痛自額角傳來。

蘇棠伸手摸了下額角,有些黏膩,卻傷得並不深,隻是仍舊流了幾滴血,一縷血線順著額角流了下來,指尖也蹭了些血紅。

周圍幾人都靜了下來。

蘇棠沒有作聲,亦未呼痛,隻是緩緩站起身。片刻後卻又突然察覺到什麼,扭頭望去。

街口對麵不遠處,一個少年站在那兒,不知已經站了多久,正望著她。

少年穿著玄衣,墨發半攏,一雙眸子正冷眼看著這邊,未曾上前。

這一次,蘇棠可以斷定,之前在市集對麵靜望太後轎攆的少年,正是他。

阿鬱。

這個曾經一心求死,卻因她一句“秦若依”而強撐著活下去的孩子;

這個一聲不吭便離開,一個月沒有消息,卻在秦若依省親這日出現的少年。

他如今已然長成,不似鬱殊和秦若依的私生子,卻也是在意秦若依的。

正如她當初抱著鬱殊,可鬱殊口中喊的卻是“依依”一般。

都一樣。

蘇棠收回目光,不再看他,隻看著眼前的陳江,聲音平靜:“鬧夠了嗎?”

她眉眼生得嬌美,可額頭一道血線沿著臉側落下,竟有一絲詭異的美。

陳江也被驚到,久久不發一言。

“此處今日好生熱鬧。”一旁,一聲清雅的嗓音自人群外傳來。

幾人循聲看去,陸子洵穿著青衫而來,眉目溫斂。

可隻有他身後的秦成知道,大人生氣了,甚至很生氣,身側的手攥的青筋突兀了。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大人。

“陸,陸大人?”陳江臉色煞白,“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爾等欺壓百姓,為非作歹,今日若非本官來此,你們還要做出何等歹事?”陸子洵沉聲道,“秦成,將幾人帶下去。”

“大人饒命,”陳江忙道,“是……是有人出了十兩銀子,讓小的前來……”

“你當真以為本官不知?”陸子洵打斷他,“帶下去。”

“是。”秦成應著。

眼見幾人帶走,街口處亦逐漸恢複平靜。

陸子洵看著眼前的女子,隻覺額角那一抹暗紅甚是刺眼,竟不覺伸手,想要將其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