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大事(1 / 3)

夏末初秋,一場雨讓炎熱的江南道有了一絲絲涼意。

懷遠縣的一角,一座獨門小院的廂房內。

張宇初閉著眼,雙手緊抓著床單,不斷扭動身體,被子翻得亂七八糟。他的呼吸粗重,雙腳不時胡亂踢蹬,好像在空氣中奔跑一樣!

“啊——!”

張宇初大叫一聲,終於睜開眼,血絲密布的眼中帶著深深的恐懼,他渾身發抖,茫然地環顧四周,似乎在確定這裏真的是他的家一樣。

“呼——喝——!”

他躬坐在木床上,開始長久的緩和。

又一次從夢魘中掙脫,令他頭昏腦漲,好久才回過神來:

“居然......又活了下來。”

劫後餘生,他卻沒有半點喜悅。

他捋了一把濕漉漉的頭發,露出骨銷形蝕的麵容。一雙無神的眸子,深深凹陷進烏黑一片的眼窩中,挺直的鼻梁下麵是幹癟發黑的嘴唇,兩頰無肉,皮膚香泡發過的豬皮一樣緊貼著臉骨,三分憔悴,七分可怖。

“顧良那小子怎麼還沒來?算了,自個去吧。”

他自言自語地翻下床,滿是冷汗的雙腿有些虛浮。

他扶著櫥櫃站起,換上一身玄色衣裳,搖搖晃晃地走出屋外。

小院裏樹木早黃,枝葉落一半留一半,看著稀疏得緊。

張宇初踩著滿地落葉穿過院子,到達前屋。徑直走到大堂中間,照例給案桌上的牌位上了三炷香:

“老爺子,湊合吃點,晚間我回來了再給你燒點錢。”

牌位吃過香,他自己卻不吃,清水淨臉,稍稍提了提精神,便提著一個沉重的包袱離了屋子往大街走去。

天太早了,街上人幾乎沒人。

張宇初穿過幾條巷弄,停在一座木屋前邊,抬手剛打算敲門,卻聽到了裏麵的爭吵聲。

“娘,你就讓我去吧!”

“不許去找那個喪門星!”

“可那是我大哥,我不去,便是不仁不義啊!”

“不行!你要去給他收屍,就從娘的屍體上踏出去!”

“娘......”

張宇初聽到這裏,平靜地放下手,在門檻的內縫裏頭塞了塊東西,便靜悄悄地離開了。

他繼續往前走,過了一片商鋪,來到一家位於角落的鋪子。天色尚早,福壽記未開,張宇初沉思一會,複又轉向貧民雜居的坊街。

坊街裏的人們起得早,此時大多已開始一天的工作。

他們忙忙碌碌之間,不知是誰先看到了出現在街口的張宇初,大聲吆喝了一聲:

“快,快跑啊,姓張的小霸王又來了!”

這一聲吆喝下去,還在街麵上幹活的人頓作鳥散,行人第一時間往巷子裏鑽,做小買賣的或挑或抗將東西一並帶走,一溜煙消失了。至於席麵太大,或是年老力衰的,則戰戰兢兢地蹲在原地,大氣不敢出。

“他,怎麼又來了?”

“一個賴三爺,一個張霸王,我們怎麼活啊?”

“哎,多事之秋,我看他們肯定得爭一爭!”

“嘿,要我說他們打個頭破血流才好,最好事情鬧大,讓官府將他們都抓走!”

“......”

或明或暗,所有人的目光地聚焦在張宇初身上,看他今天又要搞什麼幺蛾子。也有人偷偷開溜,飛快地跑離現場。

張宇初歎息一聲,這裏曾是他和一幫狐朋狗友叱吒風雲的地方,不過他已然解散了團體,也多日未來這裏。

此時倒也沒想做什麼大事,隻是想見見幾個真心兄弟,他本來已經將話寫到醫書裏了,但僥幸又活了一晚,幹脆自己出來轉轉。

虎死不倒架,他穩住步子慢慢走近坊街。

“張、張爺,用過早點沒有,不如進來喝碗鹹粥?”

說話的是一家粥鋪的老板,在張宇初未出生前,便已將店開在這了,早些年被惡霸欺壓,這些年被張宇初和手底下的惡少年欺負。這會一張老臉擠出笑容,躬身向張宇初示好。

以往張宇初自然不會拒絕,但此時再看老板,才發覺對方已是年近六旬的老人了。頭上是稀稀疏疏變色的黑發,臉上是毫不遮掩的皺紋,以至於他笑起來是那麼難看,不見慈祥,隻有畏懼。

迎著張宇初靜靜的目光,老板越發的不安。

好在張宇初沒有動手,隻是溫聲問道:

“店家,我記得,弟兄們今年吃飯的記賬還沒清吧?”

“記、記賬?”

老板有些懵了,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

張宇初耐著性子重複了一遍:“你去看看,記清了沒有?”

“這......張爺,不過是些許小錢,不值當的?”

老板哪敢當真,哪怕張宇初現在看起來像是大病一場,也隻是唯唯諾諾,杵在原地。

張宇初輕歎一聲,從包袱裏取出一塊銀錠,直接拋給老板:

“接著。”

老板下意識接過銀錠,愣在當場。這銀錠足有二十兩,抵他近兩年的利錢,他想問張宇初什麼情況,卻發現張宇初已經走開老遠,他急忙追上去。

“張爺,使不得啊!”

他年歲大了,腿腳不便,跑幾步便喘上。等他追上,張宇初卻自己在一個燒餅攤站定了。

“張爺,你這氣色不好,不如吃塊餅吧?”

燒餅攤主是位未老先衰的婦人,她沒跑,還一臉關心地遞給張宇初兩塊燒餅。張宇初揣入懷中,他雖然沒有一點食欲,但溫熱的燒餅卻讓心裏暖和了一些。

他又從包袱裏取出兩塊銀錠,想了想又收回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