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顏扭過頭看了看四郎,沒料到四郎會問出如此有深度的問題。
短暫梳理思路後,虞景顏解釋道:“宗教不存在先進與落後,隻是信仰方式、宗教精神有所不同,同樣的,集權與分權的對比,也不能用簡單的先進和落後來評判。
我先給你解釋一下藏傳佛教和雍仲本教吧,通過宗教的對比,你就可以理解吐蕃和象雄兩大強國在國體上的區分。
藏傳佛教,或者說佛教,信奉釋迦牟尼佛祖,主張多行好事、修來世,講究因果,佛教徒信奉的是佛法僧三寶,他們不會將一花一木一個動物當成信奉的神靈,他們就是信奉佛祖、佛法和僧眾。
但是雍仲本教不同,雍仲本教信奉的是萬物有靈,本教徒認為,世間萬物皆有靈性,他們信奉辛饒彌沃祖師,信奉本教的經典比如大藏經,但他們也信奉萬物,比如一花一木,比如一塊石頭,在本教徒看來,這些都是有靈的。
這就出現了明顯的分歧,作為統治者,他們希望看到自己的子民信奉世間萬物,還是單純信奉佛法僧呢?當然是後者,鬆讚幹布如此,他希望子民們單純信奉佛法僧,而不是信奉萬物,為什麼呢?信奉佛法僧的國民,更利於他的統治,而信奉萬物有靈的國民,不利於他的統治與集權,這也是吐蕃與象雄兩國的重要區別。
象雄分權,是部落聯邦製,十八個小國各自為政,國王李迷夏的權力有限;而吐蕃不同,吐蕃是集權,將國家大權穩穩掌握在統治者手中。
鬆讚幹布引入佛教,就是為了更加方便管理和統治吐蕃與其治下的子民,但象雄自古以來,都是信奉雍仲本教、講究無為而治,集權與分權的利弊,通過兩國的發展,是可以看出一二的。
鬆讚幹布的做法,談不上好壞,隻是社會發展的必然,因為,古老的象雄已經不適合當時的社會發展水平。
舉個例子,漢人在春秋戰國的時候,曾經出現過百家爭鳴的盛況,那時候,法家、道家、兵家、墨家、陰陽家、縱橫家、儒家等諸多學派林立,各自推行著自己信仰的學說,從某種程度來看,百家爭鳴,就像多個宗教各爭長短一般,在春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多個學派或者說宗教並存,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合適的。但是後來,到了漢朝,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被漢武帝大肆推行,為什麼呢?道理跟鬆讚幹布引入佛教、將佛教列為國教是一樣的,都是為了方便統治者的統治,漢武帝明白,比起其他的學派,儒家思想的忠孝仁義禮智信、四書五經六藝,要更加有利於國家的統治。
可是,咱們能說儒家思想就比其他學派的思想更加先進嗎?不能這麼說,隻能說,儒家思想,藏傳佛教思想,是更加適合統治的。
咱們站在過來人的立場,從曆史角度來看,漢武帝推行儒家思想、鬆讚幹布引入佛教思想,是先進的,但這也隻是因為我們看到了他們的成就,才得出這樣的結論,如果當時漢武帝引入的是別的思想呢?鬆讚幹布推行的是別的學說呢?曆史會改寫,那麼今天的人們,是否比改寫曆史之前的人們更加幸福?不好說,說不好,沒有人能百分百確定。
雖然從曆史上來看,統一集權的吐蕃幹掉了分權、無為而治的象雄,但不能由此得出結論,說吐蕃的集權一定比象雄的分權更為先進。
我們國家,在建國後沒多久,領導人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雙百方針,這是不是跟春秋戰國時候自由民主的思想氛圍接近了?而且,這並不是曆史的倒退,並不是咱建國後又學習和推行兩千多年前的東西,而是社會發展的必然,是曆史發展的必然,是生產力和文明程度達到一定水平後,必然要走的道路,咱們都不是曆史的親曆者,隻是後來人、隻是見證者,我們沒有資格來評判究竟是哪種統治方式、哪種宗教信仰更加有利於國家的發展,隻能從現有的結果來分析,在某個曆史時段,當權者推行的宗教、思想、治國方式,是適合當時的國情的。
四郎,你問的問題很有深度,但你的問題,我隻能提出我自己的看法,給不了你準確的答案,或許,當代沒有人能夠解答這樣的問題,就像處在當今的我們,沒有資格來評判我們現在的體製一樣,隻有讓後人們來評價。你我,都是我們現在所經曆的時代的親曆者,親曆者無資格評價,唯有後來人……”
說到這裏,虞景顏感覺有些累,但他也感到很欣慰,因為四郎提出的問題,讓他深入思考了那段曆史,以及他們所處的當今時代。
四郎陷入沉默,久久沒有開口,但虞景顏知道,四郎可不是犯困了,而是在思索他說的話。
“老虞,等咱找到九眼天珠、為四郎村裏破掉詛咒後,你去大學裏麵當老師吧,我覺得以你的才華,雖然不見得能夠取得什麼成就,但沒準兒能解決你的個人問題。”陳肸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