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曾水果稻草喝過亂糊粥,這回一股腦兒嚐齊全了,眼下正月沒出,正是寒冬尾巴,一天一夜關下來,楊家幾口便叫苦連天。更有鳳姐氣不忿,使人打點了牢頭,倒也不叫格外虐待他們,隻叫把他們翁婿母女關進流寇犯一起就成了,勢必叫他們知道害人害己的道理,免得出來又害人。

這些流寇者大都缺衣少食,身上衣衫單薄,牢飯又吃不飽,初時不大敢虐待楊家人,後來見牢頭並不待見他們幾人,反而罵罵咧咧諷刺挖苦,便開始作踐他們,錦衣被扒了,亂糊粥也被搶了,楊家幾口哭天搶地之沒人理會,有無人探監,真是叫天不靈叫地不應,尤其是楊俊生兩口子開始埋怨衛若鬆兩口子,楊軍生老婆在女牢房罵他閨女是個敗家女,楊俊生在男囚室打他女婿是個混賬東西。

這幾口子倒黴的消息,成了鳳姐每天探聽的樂子。

回頭卻說楊家大爺大奶奶僥幸逃過牢獄之災,楊大爺是個二世祖,身無功名,不過長了老子與衛家勢,在京城開了家綢緞莊,這回楊俊生出事,楊家醜事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曉得楊家為富不仁,對他們嗤之以鼻,連累的楊家綢緞鋪子無人問津,鬼都不上門了。更有人半夜在店鋪門上潑大糞,隻差關門大吉了。

楊俊生如今知道權勢的重要,想著這不是辦法,還得先去牢裏把娘老子弄出來才是,可是楊家幾口子乃是聖上發話關押,無有聖旨誰敢輕縱?楊大爺好說歹說,花了幾百銀子打點,總算牢頭發慈悲,允許他們爺娘們見一麵。

楊俊生堂堂侍郎大人,渾身酸臭,頭頂稻草,見了兒子忙吩咐:“我兒爾若有孝心,快些把爹娘弄出去吧,在玩恐怕一命難存。”

楊大爺直搖頭:“兒子到處求告磕頭,無奈人家都說這回乃是聖上發話,誰都不敢沾手,連銀子也送不出去了,爹爹您指條明路吧,兒子實在沒轍了。”

楊俊生道:“解鈴還須係鈴人,你去求求你二表弟吧,他是苦主,他若求情,聖上或許可以網開一麵。”

楊大爺再搖頭:“兒子去過了,隻可憐二表弟自那日被我們一鬧,病情惡化,這都四五天了混沒清醒,史家惡婦更可惡,她竟然要給姑母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而都察院謹遵聖上口諭,非得等姑母出殯方才理我們這茬官司,這個毒婦,她明明就是假借喪事想要拖死我們。”

楊俊生這些天想通了,直搖頭:“都是自作孽呀,我們好好的過府祭奠不橫生枝節,哪裏會有這等事體,兒子啊,恐怕我們楊家到頭了,能逃一命就萬幸了,外甥媳婦也是被逼急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人呢!如今我們要想早些出去,還得去求她,這樣,外甥媳婦估計一時轉不過彎來,讓你媳婦帶上禮物去賈府求求璉二奶奶,她與外甥媳婦交好,也說得上話,隻要她開口,把你姑媽日子出殯日子提前些,我們也好早了結官司。”

楊大爺道:“這官司能成嗎?”

楊俊生苦笑:“能逃個全乎人就不錯了。”

楊大爺隻得灑淚回家,說與他媳婦楊大奶奶,楊大奶奶哪裏肯依,誓死不從。

楊大爺發了狠:“你若不去就是不孝翁故,不從丈夫,我馬上休你。”

楊大奶奶無法,隻得腆著臉來賈府求告,鳳姐涼了她三天,第四天方才見她。聞聽這話,隻是好笑:“求我?我實話告訴你,我巴不得作惡之人死在牢裏呢,我替他們打點,別說我沒這個本事,就有這個本事也不能答應。”

將楊大奶奶幹淨利落趕了出去。

誰知這楊大奶奶轉彎抹角不知怎麼跟賈芸之母五嫂子沾點親戚關係,兩口子找上五嫂子門上,小紅聽說是婆婆親戚不敢怠慢,卻是跟賈芸訴苦:“我想楊家人來此必定跟衛家官司有關,他們把雲姑娘踩到土裏,二奶奶很不高興,我們深受二奶奶大恩,這話卻不好跟婆婆提,真是愁死人了。”

賈芸知道小紅意思:“你放心,我這就過去聽聽,縱不叫你為難,我娘想來也不會大包大攬。”

卻說賈芸來到前廳,果然那媳婦子正說史家官司,正哭得涕淚橫流。且那媳婦拋出了大誘餌,隻要賈芸能說服鳳姐幫忙,送賈芸綢緞莊三成份例。

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白白來錢。一般人都花了眼了,賈芸卻笑道:“你那個綢緞鋪子不提也罷,見天鬼都不上門了,我要三成豈不是往內扔稅金呢!“

楊大爺道:“話不是這般說法,我這鋪子一向紅火,隻是眼下被人糟踐才會這般,想來過些日子就會好轉。”

賈芸笑道:“我倒有個提議,這鋪子在你手裏已經爛了不值錢了,我也不叫你出虧,白送我不要,不如你把鋪子頂給我如何?當然這話也還兩可,我說不動二嬸子,這話作罷。”

楊大爺頗有腦子,這家鋪子眼下卻是信譽掃地,自己是無法讓他再早立起來了,可是全部放手,他又不甘心,畢竟楊家除了幾個莊子,就靠這家鋪麵來銀子了,因而一狠心道:“芸二爺,我知道你是個有擔待有良心之人,你給我楊家一口飯吃,你買我一半份例,我保留一半,今後這鋪子有你全權做主,我坐吃一半紅利,你看可好?”

賈芸略一思忖道:“我經營,我五成本,六成利,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