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您別這麼說,您還能活很長時間呢,我向您保證!”
“蕭茴啊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現在挺想得開了,我呢,就是想趁著好好活的這幾天,再好好地看看外麵的風景,我的寶貝孫子以後就拜托你照顧了,你是個好姑娘我知道,至於我兒子那邊——”
杜小雅說著,頓了頓,歎了口氣,“我就不打擾他們了,我死了之後,你暫時也不要告訴阿芷和阿驍這個消息,等他們出來再告訴他們,你替我好好照顧他們,謝謝了!”
“媽,您真的別這麼說了行嗎,咱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麼客氣的。”
看著這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我的眼眶也跟著變得酸澀起來。
想起那段在大山深處的日子,那是一輩子的陰影,也是一輩子最難忘的經曆。
我和我婆婆竟然成了互相扶持的戰友,一步步逃離了大山。
如果不是現在我婆婆被救出來了,可能日後客死他鄉,我們都不知道她的屍體在哪,至少現在還能看看這沒曾看過的大好江河。
“對了,你知不知道薄家的陵墓在哪啊?”
“嗯知道,媽您是想看看薄芷的爸爸嗎?”
“對啊……都回來這麼長時間了,一直沒去好好看著他,我這心裏有點不得勁。”
“好,明天我跟您一起去。”
翌日,我幫我婆婆打扮了一下,給她買了一頂暗紅色的帽子給她戴上,遮住了滿頭的白發。
我婆婆說自己以前還化妝的,自從被賣到大山之後就再也不化妝了。
我給她化妝,給她塗了口紅和腮紅,把臉上的皺紋遮住了不少。
她衝我笑笑,不得不說人真的老了,就算是化了妝也很難遮住那滿臉的溝壑縱橫。
我按捺住心頭的酸澀,握著我婆婆的手,誇讚她,“媽你今天真好看呢!”
“是嘛。”
“對啊對啊,特別好看特別精神,跟二十多歲的小姑娘似的。”
“哈哈我哪能跟二十歲的小姑娘比啊。”
到了薄芷父親的陵墓。
上麵寫著薄政行三個字。
墓碑上是男人的照片,和薄芷薄驍眉眼七分相像,很冷峻的一個男人,骨相很正。
我婆婆突然就哭了起來。
我在一旁看著。
她在墓碑麵前跪下來,用力拍打著墓碑上的人,泣不成聲,“你怎麼就把我丟了……你這個混蛋啊,怎麼就把我丟了……”
一旁的我心裏也特別難受,一片昏黃的落葉落到了我婆婆的腳邊,像是薄芷父親的寄托。
我婆婆一直哭一直哭,我從來都沒看我婆婆哭過。
這個女人,滄桑了大半個人生,不過好在堅強勇敢,再苦再累都熬過來了。
現在,她像是要把這輩子積攢的眼淚通通流個幹淨。
有一種執著,叫病態,年輕時候的遺憾和傷口,到老了也沒辦法愈合,因為物是人非,年輕時糾纏的那些人已經不在了。
不過這一點遺憾不需要了解的太透徹,這世界上有太多付出全部都得不到的事情。
我和我婆婆從墓園回來,她說想看薄家的相冊簿,我特地回家給她拿。
怕她看了郝絹和薄勳宏的照片傷心氣憤,所以我隻拿了薄芷父親一個人的照片。
都是些灰白的老照片了,相冊邊緣都泛黃。
我婆婆打量著一張薄芷父親的照片,笑了笑。
那是無論過去多少年都風華絕代的笑容,因為那是隻有深愛一個人,才會流露出來的笑容。
“哎對,怎麼沒有郝絹的照片啊?”我婆婆問。
我沒想到她竟然會問這個,模棱兩可道,“我沒找到……”
“其實郝絹也很愛她,一個男人一輩子有兩個那麼愛他的女人,你說他該多知足,可能老天爺都覺得他太幸福了,所以才會讓他活不長久,隻留著我一個人在世上受苦。”
我婆婆自顧自說著,又看向我,笑了笑,“蕭茴啊,我隻想麻煩你一件事情。”
“嗯你說吧媽,我能辦到肯定答應您。”
“就是在我死後,麻煩把我的墓離得他近一些,這樣我做鬼之後也能跟他說說話。”
這句話莫名擊中我淚點,我眼淚嘩啦嘩啦流了下來,點頭說好。
然後當天晚上,我婆婆就去世了。
她懷裏抱著薄芷爸爸的照片,臉上掛著安詳又幸福的笑容。
我是大清早來醫院的時候,才發現我婆婆去世了,她的眼角還掛著淚滴。
像是滿足,又像是釋懷。
醫生說是今早上四點左右去世的,沒有任何異樣,就那麼安詳地走了,心跳漸漸趨於零,呼吸也停止了。
我特別特別難受,告別一個人的滋味就是鑽心刺骨,更何況是同你朝夕相處的,你的親人。
葬禮是我一個人操辦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很多,蕭苛想幫我,我說不用,他畢竟剛剛結婚不久,操辦這種事情不太吉利,我挺迷信的。
我婆婆去世這件事情我沒有告訴薄芷,也沒有告訴薄驍。
我答應了我婆婆,把她安放在薄芷父親的旁邊。
葬禮那天我和我兒子都是一身的黑色孝服,兒子的腦袋上綁著白布。
那天陽光也是很好,鋪天蓋地的灑落下來,周遭暖意四生。
兒子懵懂問,“媽媽,奶奶去了哪裏?”
“奶奶啊,她去了一個很美麗的地方,那裏有奶奶愛的人,奶奶會過得很幸福。”
“那我們可以去看奶奶嗎?”
“嗯當然可以,不過不是現在,得等到很久很久很久。”
“很久有多久呢?”
“嗯,在小寶有了孩子,小寶的孩子也有了孩子的時候,應該就差不多了。”
……
我兒子本來小名叫鬆子的,之前我說過。
不過他自己不喜歡這個名字,我婆婆一直叫他小寶,他自己也喜歡我叫他小寶。
回去的路上路過了蔣依人的墓地。
我連帶著放在蔣依人墓地前一束白菊。
照片上的蔣依人那麼青春活力啊。
真懷念以前上學的日子,我們是最好的朋友,無話不說。
“媽媽,這個大姐姐又是誰?”
“是媽媽最好的朋友。”
“那大姐姐去了哪裏呢?”
“大姐姐跟奶奶一樣,去了一個很遙遠又很美麗的地方,那裏沒有痛苦沒有難過,有她愛的人,也有愛她的人,她不會哭,她每天都會笑著的。”
“媽媽真的有那種地方嗎?小寶不相信。”
“騙你做什麼,真的有的。不過隻有好人才能進,必須心懷善良,做了太多壞事的話就要每天接受痛苦的折磨。”
“啊?!比每天喝牛奶還要痛苦嗎?”
小寶不喜歡喝牛奶,特別是純奶。平時都是我哄著他喝,他才勉強喝一點。
於是乎我板起臉來說,“善良的人都是需要喝牛奶的,因為牛奶可以補充人的蛋白質,讓人變得健健康康的,充滿活力,沒有活力的人可是不能去沒有痛苦的地方呢。”
兒子鄭重其事點頭,“媽媽你放心吧,以後我會乖乖喝牛奶的。”
“嗯,兒子真乖!”
……
我跟往常一樣送兒子去幼兒園。
兒子親親我的臉,跟我說拜拜之後,我趕忙飛奔去監獄。
一路上我的心早就不在我身上了,已經飛到薄芷身邊了。
因為今天是薄芷出獄的日子。
兩年零三個月。
800多個日日夜夜,天知道我每天晚上有多麼難熬,做夢夢到他的樣子,下意識往那個溫暖的懷抱裏麵鑽,最後恍然薄芷不在身邊。
今天的陽光還是鋪天蓋地的好。
我站在監獄門口,屏住呼吸,心湖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