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軍真是把九曲機關樓的第四層當成了自己家的地盤。
夢裏的林歇正對著纖毫畢現的水銀鏡子梳理頭發,那時她才剛剛出完任務回來,還沒來得及梳洗就被師父叫來幫忙押送犯人。
一身束腰黑衣滿滿都是嗆鼻的血腥味不說,頭發也是亂的。
她梳好頭發,用手背隨意擦掉了臉頰上的血跡,一臉的習以為常,倒真是像極了殺人不眨眼的羅刹惡鬼。
為防失火,九曲樓內用的都是夜明珠,然而夜明珠何等金貴,長夜軍內又都是習武之人,五感敏銳夜能視物,因此牆上的夜明珠並不多,四層的光線條件十分昏暗。
林歇剛擦掉臉上的血,就從鏡子裏看到了身後從樓梯上走下的鶴發老者。
老者同樣身著黑衣,不同的是身上還披了一件氣勢十足的大氅。
林歇轉身行禮,喚了聲:“師父。”
老者朝林歇揮了揮手,聲音低沉渾厚,帶著上位者獨有的韻調:“過來。”
林歇湊了過去,步伐姿態竟是一掃先前的沉著冷漠,帶上了些少女才有活潑:“師父何事?”
老者抬手,將夾在林歇後頸衣領上的落葉拿掉。
要來九曲樓必要經過一片密林,想來落葉就是在那時候掉到她衣領上的,林歇沒多在意,謝過師父之後就轉身去拿桌上的麵具。
就在她轉身的一瞬間,有勁風從身後襲來。
林歇抽出袖劍轉身格擋,一聲鏗鏘響起的同時,刺骨的寒意迎麵而來。
師父的碧雪劍,是林歇這輩子最後看到的東西。
那時的林歇整個人都懵了,她像是被人硬生生奪走了“看”的能力,連虛無的黑暗都不曾給她留下,從未有過的恐懼就像是一隻大手擒住她的心髒,眼部發著冷的痛楚在這一刻反而成為了她轉移注意力的良藥。
下一刹,又是一劍襲來,林歇憑借聲音判斷方位,狼狽閃躲,卻還是被襲來的劍氣劃傷了皮肉。
她所學過的所有招式都在這一刻被蒸發掉了,她就像個傻子,除了後退閃躲與本能的格擋,再也不會別的。
直到她狠狠撞上了身後的鏡子,背後的痛楚終於喚醒了身陷恐懼與無措的她。
她反手撐著身後的鏡子站起來,手心被碎片劃傷,鑽心的疼痛使她越發冷靜。
她憑借聲音躲過來自老者的一劍又一劍,右手的袖劍被她拋至左手,手腕翻轉勾住碧雪劍猛地滑下,右手抽出橫在腰間的單刃刀,利落揮出。
老者躲開了,這是必然的,她是老者一手教導出來的徒弟,她所用的一招一式,老者再熟悉不過。
但是同樣的,作為被老者教導的她,對自己師父的招式習慣,也是了然於心。
袖劍在老者專注於眼前的單刃刀時,又一次翻轉,劍刃凶狠地割斷了握著刀柄的手指。
林歇聽到了什麼東西啪嘰一下落在地上的聲音,林歇握著刀的手第一次顫唞了。
然而老者一心要她死,哪怕手指被她砍斷,老者還是朝她衝了過來,帶著勢要將她一同拖入無間地獄的凶狠。
最後,穿著大氅的老者如同一個破麻袋一般砸在了樓梯上,被砍斷的碧雪劍與林歇的袖劍一同落在遠處,林歇雙手握著單刃刀,將其狠狠刺進了自己師父的胸膛。
林歇在喘熄。
她的體力不僅於此,但在這一刻,她感到了力竭才會有的手腳發軟。
老者嗤笑,從口中湧出的鮮血落在了林歇的手上,燙得林歇幾乎將刀柄脫手。
“廢物……”
老者這樣評價林歇,隻因為林歇奪出眼眶的那滴眼淚。
林歇不懂,開口的嗓子隻能發出顫唞的氣音:“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