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應許之地(1 / 3)

小滿第二天醒來,毫無征兆地發起了高燒,整個人持續燒了三天三夜,吃什麼藥都不管用。柯羅威教士隻得從英金河裏取來冰水,浸在棉巾裏敷在他額頭上,並為他擦拭全身。冰涼的河水反複衝刷著小滿滾燙的身軀,洗去熱量,洗去汙垢,洗去靈魂上一直蒙著的塵土。

三天之後,燒終於退了,小滿從床上爬起來,叫著教士的名字說餓了。教士大為驚訝,他發現小滿的語言能力居然恢複了,雖然他的發音還很生澀,但隻要稍加訓練便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樣與別人溝通。更神奇的是,小滿可以流利地用中、英文交談,拉丁文和法文也說得不錯。這些都是教士在收留他之後教的,當時隻是出於教育的義務,沒想過會有這麼好的效果。

教士隨即發現,小滿與動物溝通的能力卻消失了。一扇大門重新打開的同時,原本開啟的那一扇便悄然關閉。他還是很喜歡去照顧動物們,可原本那種近乎共生般的親密關係變成了飼養員與動物之間的愛。奇怪的是,那隻虎皮鸚鵡也從此閉口不言,再沒吐露過任何一個字。

柯羅威教士問小滿是否還記得從前的事,小滿搖搖頭,仿佛之前的經曆隻是一場高燒時的幻夢。它和其他的夢並沒有什麼不同,在醒來之後很快被遺忘,連一點點痕跡都無法殘留。

不過柯羅威教士此時已無暇思考這其中的變化,因為楞色寺已經過來找麻煩了——正如胖方丈說的,沾染了因果,劫難總會降臨。

這一天,動物園來了三位楞色寺的喇嘛,他們恭敬地對教士說,希望能把萬福和虎賁接到寺裏去。理由還是那個老借口:既然兩頭靈獸是菩薩的坐騎,自然應該和菩薩住在一起。

任憑喇嘛們許下多麼豐厚的酬勞,教士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從沒打算和這些動物分開,更不會把它們交到居心叵測的家夥手裏。喇嘛們惱羞成怒,威脅說他們已經掌握了教士協助馬匪越獄的證據,如果不妥協的話,就等著吃官司吧。

柯羅威教士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他依然表示拒絕。喇嘛們見勸說無效,一把將教士推開,氣勢洶洶地率領寺奴敲著法器衝進動物園,要強行去迎回兩頭靈獸。

不料小滿早已悄悄地打開動物們的獸欄大門,把所有動物統統放了出來。萬福和虎賁在諾亞動物園內住得**逸了,它們很久不曾如此憤怒過。大象思動著長鼻子,肥厚的腳掌把地麵跺得直晃;獅子從高處躍下,鬃毛飄舞,利爪牢牢地摳在岩石中。它們的威勢實在太大,喇嘛們嚇得連滾帶爬,他們想後退,卻被不知從哪裏躥出來的狒狒扯住僧袍。

有一個倒黴鬼摸到了動物園的一條小路上,結果被斜裏衝出的吉祥一腳踢了出去,一頭撞在樹上。他晃動著暈乎乎的腦袋,很快發覺自己的身體被越箍越緊。當他發出求救的號叫時,蟒蛇已經慢條斯理地完成了對獵物最後的纏繞,準備開口進食了。幸虧有同伴扯開蛇身,才算救了他一命。

一時之間,整個動物園裏充滿了動物的吼叫與人類的驚呼。喇嘛和寺奴們跌跌撞撞地逃出動物園,頭也不回,落了一地的衣衫和法器。如果不是教士及時阻止,小滿差點兒驅趕著這些動物第二次闖入赤峰城裏去。

諾亞動物園的大捷,在短短一天時間裏傳遍了整個赤峰城。大部分居民都對動物園抱有同情,覺得那些喇嘛真是咎由自取。大家津津樂道於楞色寺的狼狽模樣,每一個人都繪聲繪色地講著動物們大戰喇嘛的傳奇故事,並且添加了許多想象元素,把喇嘛們渲染得更加醜態百出。傳到後來,這個故事與真實情況相比已是麵目全非,即使是沙格德爾都未必能編出這麼充滿奇趣的故事來。

楞色寺沒想到失去了馬王廟的庇護,諾亞動物園居然還是如此強硬。他們威逼不成,便跑去赤峰州衙門告狀。他們宣稱,有人看到諾亞動物園的守園人協助馬王廟和尚逃跑,這個柯羅威教士一定是馬匪的同黨,至少也是窩藏。

這個指控很嚴重,杜知州也不好置若罔聞,隻好找到柯羅威教士來對質。教士表示對這件事毫不知情,並以上帝的名義起誓。當被問及這位守園人的身份時,柯羅威教士簡單地回答:“他是一個我應該寬恕的人,而我已經這樣做了。”

杜知州對這個回答感到莫名其妙,他又問守園人在哪裏。教士指向草原:“他已經離開,去了哪裏我也不清楚。”

為了給各方麵一個滿意的交代,在征得教士同意後,赤峰州的長警們進入動物園進行了仔細的搜查,結果一無所獲。不過他們在蟒蛇館舍裏發現了一張完整的蛇皮。

這是蟒蛇蛻下來的舊皮,教士還沒來得及把它拿走,上麵帶著一圈一圈暗灰色的斑斕花紋。楞色寺的喇嘛大叫起來:“這就是那個守園人!這個洋人的邪術讓蛇把自己的皮脫下來,冒充人類混入我們當中!”

杜知州並不認可這個荒唐的說法,一笑置之,他很快便把柯羅威教士放了回去。可“蟒蛇變人”的說法卻不脛而走,在喜好獵奇的赤峰人口中又開始了新一輪傳播。

一開始,大家隻是把它當成一個笑話來談,可在一些別有用心的言論推動下,很快越傳越離譜。人們紛紛想起來,好像誰也沒看過那個守園人的麵孔,而且這個人陰氣很重,一靠近就覺得涼颼颼的。還有人表示自己親眼看到過,他晚上從來不住屋子,總是在蟒蛇的館舍裏住下。如果真是人類,怎麼可能會長時間待在那種地方。

細節填補越來越多,從一開始的“動物園裏的守園人是蟒蛇變的”,到後來謠言已經變成:“大蛇受了教士的點化,化為人形專門去草原上拐小孩,用西洋邪術把他們變成動物,供人參觀。那五隻狒狒就是丟失的孩子變的。”他們再聯想到那張吊在樹杈上的陰森森的蛇皮,更加不寒而栗。

驚悚的流言迅速傳播開來,甚至比上次楞色寺的醜聞散布得更廣。很多腦子清醒的人指出這其中的荒唐之處,可更多的居民仍舊半是畏懼半是獵奇地四處講述,還得意地跑到動物園裏,對著蟒蛇指指點點,仿佛已經找到了嚴謹的證據。還有許多丟了孩子的父母,專門跑到裝著狒狒的籠子前,一邊哭泣一邊喊著孩子的名字,甚至聲嘶力竭地抓住狒狒的胳膊或尾巴,想把它們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