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叫鷂鷹。他鍾情於一片名叫野山坳的土地。他的翅膀可以讓他擁抱雲朵。他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他的喙反射著太陽的光。他的眼睛對視著太陽來的方向。
荒草中飛起一對山雞。他讓他的身子自由落體。他叼走他的獵物,如同農人俯身拾起遺落的麥粒。有時候,他把喙徑直地插入一隻野兔的脖子,神情俊逸,不費吹灰之力。
上帝給了他得天獨厚。他高高在上。
莽莽蒼蒼的群山。縱縱橫橫的溝壑。稀稀疏疏的人煙。盡在腳下。
蓊蓊鬱鬱的樹木。曲曲折折的山溪。擁擁擠擠的藤蔓。盡收眼底。
鷂鷹有泛濫的光環和深深的無所畏懼。
有一天,白雪皚皚。皚皚白雪。
他聽到一個小瞎子說:“幹嘛咱們是瞎子!”
他聽到一個老瞎子回答:“就因為咱們是瞎子。”
又有一天,他偶爾俯視,看到老瞎子骨頭一樣的眼珠對著蒼天。他頭一次見識了害怕這樣東西。他竟從老瞎子黑洞的輪廓裏發現了自己的渺小。小到渺無。那一刻,他所有的優裕煙消雲散,無一絲痕跡。
從此,低穀滑翔的時候,鷂鷹開始偎依,偎依腳底。
他叫史鐵生。他是那個搖輪椅的男人。他看到過野草。他創造了瞎子和鷂鷹。
地球大爆炸,智能設計,物種起源,他看著這些字發呆。
神命與法律,殘缺與愛情,宗教與信仰,他勞累著信馬由韁。
人不能放棄對自己生存境遇的思考。於是,史鐵生選擇了皈依。皈依不受時間和空間限製的無比遼闊的心情。皈依曆史和現實糾纏下的模模糊糊的人性。
人之為人的光榮和價值。人之存在的明朗和快樂。人之於神的窘迫和殘缺。人,在史鐵生這裏,有了信心,有了歸宿。
此刻,陽光安安穩穩地照著,他坐在院子裏。一塵不染。他說:
午後,如果陽光靜寂/你是否能聽出/往日已歸去哪裏?
在光的前端,或思之極處/在時間被忽略的存在之中/生死同一
他的名字叫野草。他的名字叫鷂鷹。他的名字叫史鐵生。其實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虔誠。
好吧,現在讓我們正襟危坐,重溫一下地壇園神成年累月的話:
孩子,這不是別的,這是你的罪孽和福祉。
孩子,這不是別的,這是你的罪孽和福祉。
我們在座的每一個同學都是一棵孤立的野草。因為每一個個體相對於紛繁雜亂的整個世界而言,都是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計的。我們,每一個人,說明白了,隻不過是一些簡單的能量形式。所以,野草會自卑。這種自卑是與生俱來的,深藏在生命意識裏的。自己是弱小的,外界是強大的,在這種壓抑的角色扮演中,自卑在所難免。你也可以把野草看做是整個近現代中國境況的縮影。那沉重的曆史和厚厚的呼吸喻指了五千年的華夏文明。但是,現在我們落後了,悠久燦爛的五千年積累下的一切,都成了羈絆,都成了累贅,都成了野草眼裏的蝸牛背上代表恥辱的殼,四大發明在這一刻自卑了,自卑地很厲害。那滑翔在天宇的鷂鷹代表了什麼,它代表了威嚴,代表了挾持,代表了居高臨下,代表了任何一種形式的強大。它可以是某一位同學優秀的學習成績,它可以是某個人哪一方麵的天賦。都可以。我們甚至可以認為它是歐美發達國家的隱喻。因為,現代文明下,那些國家掌握著整個世界的主動權。但是,它們並不是用以炫耀和征服的。最終,野草明白了平等,鷂鷹知道了害怕,像史鐵生一樣它們還是選擇了虔誠。虔誠是什麼,虔誠是心情和路,是一切強大和弱小的表麵下最由衷最誠懇的對待世界的態度。這就是耕心的目的,這就是皈依,這就是信仰和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