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成人禮(1 / 3)

下雪了。一連好幾天的雪。北方略有些落拓不羈的雪。雪花紛紛揚揚,簌簌抖落。像外出打工的吳家村人回家過年時一樣,一心一意,心無旁騖。這一片片六個瓣的天使精靈,以犧牲自我為代價,把自己聖潔的身子鋪陳在大地的角角落落。像響應了毛主席“上山下鄉”口號的城市青年,懷揣著充滿浪漫色彩的大無畏的革命熱情,遠赴祖國的天南海北,去踐行他們“人定勝天”的幻想。的確銀裝素裹,卻實在產生不了分外妖嬈的豪情氣魄。落寞悲壯的雪宛若輕盈無縫的白紗從天而降,給世間一切的人和物量身定做了清一色的麵具。老城區剔除了其一貫的髒亂和頹廢。像即將出遠門的吳家村小夥,理了發,刮了胡子,留給人意想之內情理之中的並不過分的驚喜。相比一天天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耕作,這驚喜,著實是應該令人振奮的。不過,正是因為相比的緣故,驚喜又似乎是被打了折扣。

雪過後,天放晴了。已變成水的雪花從屋簷上滾了下來。像戰死沙場的勇士的屍體被一具具抬走掩埋。老城區恢複了以往的形貌。出遠門的小夥回來了,跟著回來的還有長長的頭發和胡須。老城區又開始以老城區的精氣神陪著太陽一起東升西落。

星期四的早晨,吳桐收到了一本書和一張別致的賀卡。吳桐欣喜地打開裝有音樂盒的精美卡片,看到卡片上一段娟秀的鋼筆字。

無意間聽你說到,喜歡海子的詩。於是今天送你這本《海子詩全編》。認真地謝謝你,在我喋喋不休傾訴的時候,能夠無怨地做一個忍耐的聽眾。謝謝你,在我需要溫暖的時候,能夠走過來抱緊我。我知道,我一直無法深入你的世界。你始終如一片神秘的熱帶雨林,之於我,確乎有些可望而不可即。不過,還好,我早已放棄涉足的欲望,開始慢慢習慣觀望的姿態。但願你我能如詩中所言,有情人終成眷屬。即使我們走不到最終,我也希望能在你以後無數個生日的這天,在彼此各自的地方,共同默念《麵朝大海,春暖花開》裏的詩句。請相信,這是獨屬於我們的神聖儀式。

好了,不說了。再多說的話,能力就透支了,裝的也不像了。寫上麵一段話,耗費了我一整個晚上呢。

祝,生日快樂。

湯米

像第一次從二爺爺手中接過黑乎乎的泥哨。讓人舒服的體溫從哨子的孔口處冒出來,變成了一塊凝滯的雲。不擴散。不升騰。恒久不變。伸手可觸。像艱難地爬行在郊區居民樓牆角的蝸牛,突然聽到一個響徹心扉地宣布:不要爬了,這裏就是終點,這裏已是你的家。像纏在心髒的蜘蛛網絲猛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融化了,心髒開始了正常地固有頻率地跳動。夢中可怕的獨木橋仿佛也變了,變成了幾塊石頭。小時候,一群小夥伴去山上挖土蠍子,穿越溪流時,墊腳的幾塊石頭。

吳桐大聲背誦了一遍《麵朝大海,春暖花開》。像入黨宣誓一樣莊嚴。時間恰是星期四的英語早讀。英語老師高跟皮鞋與地麵碰撞的嘭嘭聲絲毫沒有引起吳桐的注意。漂亮而年輕的英語老師走過吳桐身旁,很疑惑地瞪了吳桐一眼。吳桐拭了拭眼角,笑了。

今天是吳桐的生日,十八歲的生日。

成年了。日複一日成年累月的埋頭苦讀中一個不起眼的日子,倏忽間,成年了。成年地甚至有些意外和難以置信。我已不再是一個孩子了嗎?我已完全可以和街上每一個忙碌的身影等同了嗎?生命仿佛徑直就走到了眼前,刪落了過程和記憶,模糊了憧憬和希冀,隻剩下空蕩蕩的木訥和陣陣空蕩蕩後的心悸。這就是成年的感覺嗎?成年的感覺就應該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