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後的吳桐又來到了爸媽經營的小餐館。他的爸媽正等著他高考結束後把家再搬回吳家村。縣農村信用社主任三個月前突然不知影蹤。跟主任同誌一塊消失的還有信用社賬上的一千萬巨款。身為信用社副主任的吳桐的舅舅劉昌盛難辭其咎,在主任同誌被逮捕之前,他每月隻能領三百塊錢的生活費維持基本的生存。信用社主任攜款逃逸事件影響極壞。上麵派來了專案組,準備徹查此事。聽說,由於近年來人民群眾反腐呼聲的日益高漲,上級紀委領導壓力一直都很大。吳縣出了這樣的事,偉大的政府和偉大的人民終於被迫鑽進了同一個戰壕裏。吳縣成了人民群眾和上級領導共同的槍靶子。一時間,全城彌漫著殺氣逼人的白色恐怖。吳縣的父母官們一個個誠惶誠恐夜不能寐。講完了人雲亦雲真假難辨的大背景,再回來針對吳緬聖的小餐館說幾句大實話。小餐館之所以能夠維持主要是靠了劉昌盛這層關係。餐館的主要顧客大部分都是劉昌盛的狐朋狗友。劉昌盛的朋友用得著劉昌盛。劉昌盛也用得著他的朋友。都是些利益上的相互利用。而吳緬聖的小餐館就專門討這些利用的好。它利用那些錯綜複雜的利用而生存。它本是一個寄生蟲。但是,白色恐怖下,黑雲壓城時,所有人都消停了,像冬眠的動物樣蟄伏了。劉昌盛現在正走著背運,怎麼說也都含著些樹倒猢猻散的意味,他被利用的價值縮水了,來做買賣的人也就少之又少了。其實,還有貸款的事。劉昌盛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風聲緊處,不可能為他姐夫做一些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小手腳,吳緬聖也就謀不到了星點的甜頭。人民群眾反腐呼聲的排山倒海是對的。上級紀委的批示是對的。反腐當然也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但是,吳縣地界上爆響了反腐戰爭的第一炮後,身為人民群眾的吳緬聖卻充當了炮灰。小餐館基本上已經無人問津。它寄生的那個龐然大物玩起了減肥遊戲,餓了也不吃飯,它也就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活活被餓死。
伏惟尚饗,求求諸神菩薩們,吃點吧,吃點吧。
諸神菩薩都不餓,理都不理你。即使餓了也不吃,氣死你。
縣農村信用社主任,那個在小餐館兼並了兩間樓房後為小餐館題寫“一分利小吃”的達官貴人,帶走一千萬巨款的同時,也帶走了小餐館的命。
嗚呼哀哉,貪官害人。哀哉嗚呼,貪官逃跑,更害人。
吳桐體悟到上麵這一點點小餐館的利害關係還是在搬家的具體過程中。因為,搬家的時候,他發現了一個認識上的誤區。他一直認為租的這兩層樓房隻有一上一下兩大間。上層一間是爸媽的臥室。下層一間放雜七雜八的東西。樓下一間圈出來的地方也被當做下雨時候父親炒菜的廚房。平常時候,趴在樓房旁的那一排石棉瓦房子裏,有一間是專門的廚房。食客們也都在石棉瓦房子裏吃飯。直接誤導吳桐的是,每次吳桐過來,爸媽都會睡在石棉瓦房中一間專門隔出來的臥室裏。所以,一直以來,吳桐都是這樣認為的。而且,一直以來,他爸媽的言語也沒有在無意中糾正他的認為。為了心裏少一些內疚,天冷的時候,吳桐都是月休的星期天上午來下午走,不在小餐館過夜,避免父母又要住進條件惡劣的石棉瓦房子裏去。但是,搬家的那天,他才知道不是那麼回事。一樓的那間房內有一扇一直都鎖著的門。吳桐以為,門那邊,是被別人租住著。這很正常。就像他在學校附近租的那間房是用三合板隔開賃給不同人的一樣,沒什麼稀奇。那天,吳緬聖拔下腰間的一串鑰匙,沒有細分辨,選出一把,打開了那扇門。門內放著兩張就餐和打麻將功能合二為一的圓桌。圓桌上鋪著暗紅色的桌布。房內又有一扇門,吳緬聖拔下剛剛掛在腰間的那串鑰匙,沒有細分辨,選出一把,又打開了那扇門。門內是一間帶衛生間的臥室。兩張床。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吳桐這時才似乎明白了堂堂的縣農村信用社主任為什麼會有那麼高的雅興為一個石棉瓦房子組裝的小餐館揮毫潑墨,不吝賜字。石棉瓦房子裏,吃飯的都是一些附近建築工地上的農民工,來上幾個饅頭,就著一碗兩塊錢一份的大碗菜,一頓飯就解決了。靠他們,能賺到多少錢呢?笑話。真正供養著吳桐學費的原來是這兩張麻將桌和內房裏的這兩張床。吳桐想起吳柏曾來這裏幫過一段時間的忙,後來,撂下一句“這不是人待的地方”就跟著姑姑外出打工去了。看來,吳柏早就知道了什麼。知道了一些具體的內容。關於兩張不言自明的麻將桌和存在歧義的內房裏的兩張床。
現在,煙霧繚繞和與煙霧繚繞一牆之隔的事情都跟著一千萬私奔了。“一分利小吃”也賺不到一分錢了。不過,沒什麼的,建築工地上的農民工還可以換一個地方吃他們的那幾個饅頭外帶那碗回工地的路上想起來就讓人心疼的大碗菜,兩塊錢啊,媽的,太貴了。
吳緬聖一家回到了吳家村。回吳家村後半個月,吳桐查到了他的高考成績。其它的科目都在預料之中,唯有語文,他沒敢這樣料想。他的語文成績是79分,剛過半。吳桐知道成績的時候,突然想起了死在他隻租了一個月的那間平房裏的那個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