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4月1日,我離開了學校。我略施小計,成功地婉拒了學校想要通知家長的好意。對不起,我走得正站得直的爺爺吳越山。對不起,我軟弱無能一事無成的父親吳緬聖。我沒有告訴你們,我辦理了休學。不是退學,我按照信上說的做了,你們應該支持我。我選擇了暫時的逃避。我無法預料這將是不是永遠的休養生息。父親,我知道,因為您現實中有了太多的窘迫和捉襟見肘,您轉嫁在我身上的希望嚴重超出理性的範疇,也屬正常。刀架在我的脖子後麵,時間長了,我甚至有了轉過身迎上去的好奇心。爺爺,我記得小時候,您給我們念老舍的《駱駝祥子》,我記憶猶新的還是最後快到結尾的部分。你看,我現在還能夠背出來。“打著那麼個小東西,他低著頭,彎著背,口中叼著個由路上拾來的煙卷頭兒,有氣無力的慢慢的蹭。大家立定,他也許還走;大家已走,他也許多站一會兒;他似乎聽不見那施號發令的鑼聲。他更永遠不看前後的距離停勻不停勻,左右的隊列整齊不整齊,他走他的,低著頭象作著個夢,又象思索著點高深的道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現在的自己已經變成了結尾處的祥子。我自詡曾經也像祥子一樣,是體麵的,要強的,好夢想的,利己的,個人的,健壯的,偉大的。但是,我轉臉發現我已經成為了一個廢物,不折不扣的廢物。
你們教我的東西讓我站在這裏時,無所適從。
這是駱駝祥子自身的原因。也更是駱駝祥子身處的北平的原因。
再見了,模擬電子技術和數字電子技術。再見了,責任和擔當。再見了,讓我變成了駱駝祥子的大學和大學裏的自己。你們一定要記住我的模樣,有朝一日,我回來的時候,你們要認出我。那時,我不一定能夠認出你們,但是,請你們能夠原諒,因為,我生病了。我是一個病人。
沒有聽到嗎?我的家人,我的同學,我的老師,全都在竊竊私語。是的,他們沒有謠傳,他們說的是真的。他們的診斷切入骨髓一針見血。
他們說,我有嚴重的思想問題和心理問題。
4月1號的早晨,我接到了吳柏的電話。他說,哥,過來吧,不管怎樣,我們是一輩子的兄弟手足。我握著手機,停了很久,我說,謝謝。
出發的時候,我帶了幾本書。我記得,那天是星期三,上午是通訊原理課,下午是單片機課。我還記得,那一天的太陽,愚人節的太陽,像夢中世界末日的景況一樣,和煦萬裏,光照大地。
2、鳳林村的病
鳳林村是我讀大學的這座城市的郊區比較有代表性的一個村莊。村莊中大多數的居民都是外來務工人員。本地居民隻占到總人數的四分之一多一點。說它位於城市的郊區,似乎有失公允。因為現在沿海大城市的郊區都好像長了腳。城市的快速發展讓郊區變成了一個顧不得穿鞋隻知道撒丫子往外跑的淘氣娃。城市在擴張,郊區在移動。曾經的鳳林村兔子不拉屎。現在的鳳林村,南邊毗鄰著酒店、超市和居民樓。北邊鱗次著玩具廠、電子廠和汽車配件廠。仿佛一夜之間,鳳林村開始熙熙攘攘。也仿佛一夜之間,鳳林村所有的房子都換了樣。東屋,西屋,南屋,以前沒有的全有了。不行的話層上再加一層,間裏再隔一間,租出去,全租出去。曾經喂豬的地方,曾經拴狗的地方,統統租出去。開始的時候,純粹是市場導向。有人要有個住的地方,有人有房子要租,你情我願,一拍即合。後來,辦公大樓裏的人民公仆看到一時間來了那麼多需要服侍的主子心慌得不得了。為了能拿出一個可行性的應對方案,搞得大大小小的會議開得葵花上的籽樣密密麻麻。最後,公仆們一致決定,將幾個像鳳林村這樣的村莊定點為外來務工人員聚居村,重點關注,重點監控,重點保護。要給外來人員辦理暫住證。要收取他們的衛生費和管理費。要嚴格控製本地居民肆意改造自己房屋的嗜好,保持市容市貌。要加強對所有居民的宣傳教育,堅決杜絕一切不良違法犯罪行為。具體的措施就是從本地居民中招攬一部分政府性質的保安人員,設立一個特殊的專門的派出所,施行村內自治管理。這樣的話,既起到了對外來人員的監管,又解決了本地地痞流氓的就業問題,消除了社會的隱患,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