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時候也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可是此時看著眼前萬裏無垠的衰草離披,白霜垂垂,寒風嗚咽,黃塵漫漫,她忽然無比的希望在天地盡頭的黃塵中能走出自己那早已麵容模糊的父母,哪怕是淚眼朦朧的一次相望也可消去此生的辛酸。
然而不能,沒有哪雙妙手能挽住似水的流年,也沒有哪雙眼眸能望穿一世的羈絆,失去的,離開的,再也回不來了……啪,穆蒔依手中緊握的迷穀跌落在地上,木蘭俯身去撈,懷抱擦離,馬上的人便如一株花隕一棵樹傾,重重栽落下去。
在飛龍抵達娉婷關的那一刻,迷穀的指示消失了,未央出現的最後一個地方是敦煌,她看到的最後一個地方是敦煌,他消失了。
萬俟蘭洛趕到時,落日的土丘上一匹駿馬垂首哀鳴,一人跪坐,懷中一人全無聲息恍如死屍。有一霎那,他甚至不敢上前,那樣宛如落淚般的夕陽,十幾年前已經將他的靈魂灼去一半,那樣的痛徹骨,銘心。軍醫上前,診治一番道:“公主乃是痛鬱淤心所致,簡而言之就是心口悶著一口淤血,吐出就好了……”
“吐不出呢?”
“這……下官盡力而為。”
“不用盡力,盡你的命。”
片刻,穆蒔依蒼白的唇間溢出一絲烏血,軍醫跪道:“殿下,公主這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她沒有——隻是她自己不願醒來……”
萬俟蘭洛默立,半晌道:“下去吧!準備馬車,回京。”
木蘭盤膝坐在馬車中,塌上蒼白的人仿佛一捧快要化盡的殘雪,不留餘溫隻餘冰冷。多少年前,她也曾這樣默默的坐在一個人的塌前,無聲的凝視著她呼出最後一絲氣息,那是個無比驕傲而又溫柔的女人,卻又致命的倔強。她的驕傲不允許所愛之人有一絲隱瞞,她的溫柔不舍得所愛之人有一毫的遺憾,木蘭見證了她所有的悲痛,卻從未見她流過一滴眼淚,當時年少以為是堅強,後來明白一切不過是隱忍,如果在她死時撥開她的雙眼,恐怕淚水可以將她的屍體浮起,穿過海洋。
仿佛自言自語一般,木蘭緩緩的訴說著別人和她自己的故事,這是她從未吐露過的柔軟,是荊棘中隱藏的水玫瑰。那時,她無比仰慕那個女人的堅強,她孜孜不倦的從她身上汲取養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要成長為怎樣的一個人,可是,她從未叫過她一聲師傅,連在心裏默念也沒有過。
在她十歲那一年,那個女人帶著兒子出去,回來時隻剩她一人,佩劍也斷了,眼中也失去了光芒,女人再沒離開過山莊,再沒舞過劍,再沒唱過歌,再沒在大風起時高彈一曲臨川,一夜之間,萬物消亡。
“後來我帶著她的骨灰離開了山莊,在京城見到了她的兒子,那天他騎著高頭大馬左右擁簇,在陌上賞杏花,我遠遠的聽見他的笑聲便決定永遠不把他母親的骨灰交給他,也絕不讓他知道他所祭拜的隻是一座空墳。後來,我又遇見了他,並且很近,在他笑時無比清晰的看到了他的眼,他的母親笑起來也有那樣一雙眼,直到臨死前她都是用這樣的眼睛笑著。”
“所以,我決定這次回去山莊把她的骨灰入墓,或許有一天她所愛的人會回到她身邊,合家團圓。人生就是一場漫長的等待,等著老天給予最後的結局,這個結局的好壞就在於你何時決定放棄。我想她從未放棄過,而我還欠她一句師傅……醒來吧,公主,別留太多遺憾……”
大軍行至暮江城,穆蒔依吐出了那口淤血,萬俟蘭洛等了一天一夜,她悠悠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微笑著的抱歉,似乎可以放心了,可是有什麼明顯的不同了,這不同令人心驚卻不敢猜測。萬俟蘭洛放出的信鴿帶回一封信箋,信上朱紅的大字刺眼,壓的人喘不過氣來,萬俟蘭洛調出一隊騎兵,風馳電掣的趕往京城。穆蒔依留在暮江城,無意中在萬俟蘭洛的書房看到了那封信,徐徐展開,她聽到了三日前京城的一聲巨雷,震的人眼前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