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而這溫和中完全見不到一絲風霜氣,正是年富力強、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模樣。雲秀成心想:這孩子說自己是廣東人,倒也沒什麼錯,潘家是乾隆年間就從福建遷往廣州的,他母家雖是地道的湖南籍,但也在光緒年間定居嶺南,這樣貌應當隨他母親多一些。
番菜館在俄租界,廳堂寬闊,裝潢華麗,因剛剛開業,門口擺著好幾個大花籃。秀成早訂好了位子,侍者將一行人引至二樓靠窗的空位,從有著精致雕花的大窗向外望去,暮色中隻見一片高大繁密的梧桐,映著紅色磚牆之上的夕陽之色。
就座前,雲秀成微微屈身向鄰桌的幾個客人打了個招呼,對方是一中年紳士和一個女眷,帶著兩個小孩,大的那個十三四歲左右,小的那個估計不到三歲。那紳士神情慈祥友善,向秀成微笑還禮。璟寧本玩著雲琅適才摘下的珍珠耳環,隨舅舅的目光看過去,小臉卻突然一板,彎彎的眉毛皺了皺。
雲琅問:“怎麼啦?”
璟寧撅著小嘴道:“有個討厭鬼!瞧,就是那個油頭滑腦的男孩子,我們一個學校的,叫孟子昭,頂煩人的一個家夥。”
雲琅見那小男孩眉眼秀氣,白淨斯文,穿著白色襯衫,領結打得規規整整,小背脊挺得溜直,完全是個乖孩子模樣,於是轉頭瞅了眼表妹,心中暗笑:說不定你自己淘氣去煩人家倒是真的。
“那位孟先生,我在洋行見到過。”璟暄對身旁的璟琛悄聲道,後者沒有應聲,像是沒有聽見。
倒是雲秀成輕聲回了一句:“那是大鈞船業的掌門人,說是漢口的船王也不為過,和我們普惠向來有往來的。你哥哥對生意不感興趣,自是不熟了。”
璟琛正看著菜單,好像這才意識到他們在和自己說話似的,抬起頭歉然說:“不好意思,舅舅,您說什麼?”
秀成哈哈一笑,說:“我說,這家的主廚是從哈爾濱請來的名廚,一會兒咱們得好好嚐嚐他拿手的白汁牛排。”他似乎很高興,聊起漢口他熟悉的幾家西餐館,如數家珍,哪家的廚子是從“萬家春”挖來的,哪家又學著上海徐氏的“美麗華”,配上客房廳堂戲院,做得跟中餐館一樣,菜卻一般般;又說起有一次被盛棠帶去上海公幹,突發奇想要去小館子嚐嚐,還真在北四川路找到一家破舊的小館,一份雞蛋色拉也不過七角錢,黑麵包兩角五分一個,一塊錢就夠兩個人吃飽了,後來幹脆每天都在那館子裏吃,吃的花樣換來換去,一周下來花的錢也不過二十多塊。
璟暄藏不住話,脫口道:“舅舅,我爹一向摳門,他是舍不得花錢才帶你去找小館子。”
秀成和雲琅都笑了起來,璟琛瞅了一眼璟寧,見她心不在焉,不是以往風格,不免有些奇怪。
菜一道道上來,味道粗獷濃烈卻不失美味,璟寧有點恍惚,碗裏的湯剛喝兩口,眼睛就忍不住往鄰座瞟,那一頭孟子昭目不斜視,彬彬有禮,渾無學校裏頑皮樣兒,她想起他往自己書桌放蟲子,將惡心的鼻屎搓成小丸子放進藥瓶送給女生,不由得冷笑:“裝得可真是人模狗樣。”
雲琅在她耳邊戲謔道:“幹脆過去坐一塊兒,眉來眼去算什麼呢?”
“我哪有?”璟寧憤然道,手中的小叉子不住地戳著盤中的牛肉餅。
“寧寧,”璟琛修眉微蹙,提醒她,“別沒個吃相,惹人笑話。”
璟寧忙低頭,安安靜靜地吃了一會兒,眼角又瞥到那邊去了,侍者正撤著餐碟,孟子昭身旁的那個兩歲小男孩不知為何哭鬧了起來,女眷哄著:“瞻瞻不哭,不哭,唉喲,羞人哦!”
小娃娃舞著手,哭得四座皆驚,食客們都好奇地把目光投過去,卻聽那女眷斥道:“昭昭,誰讓你把那麼多胡椒灑在弟弟湯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