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午飯時,我在餐廳找到了她,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坐下。
這一次她清楚地看見了我,就像我也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她,我甚至聽見眼神的對撞在空氣中發出“啪”的一聲輕微炸響。她就那麼死死地低著頭吃飯,再也不肯看我一眼。
把最後一粒米送到嘴裏後,我鼓足勇氣離開座位,匆匆忙忙而又氣宇軒昂勢不可擋地朝薛怡然走了過去。
“對不起,我那天忘了把學生證還給你。”我幹巴巴地背著自己編好的台詞,同時遞出學生證。
她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帶著滿臉的紅),飛快地接過學生證,又飛快地低下頭,然後輕輕地,輕輕地說:“謝謝。”
“這……這不是我的學生證。”後來,她看著自己的手,有些慌亂地說。
我接過學生證,這才忽然想起自己的台詞,“對不起對不起,我……是我搞錯了,你的我沒帶在身上,怎麼辦呢?嗯……這樣吧,我晚上七點鍾在操場西北角的雙杠附近鍛煉,你去那裏找我,我把證帶給你。”
還沒等我聽清她是不是“嗯”了一聲,她就匆忙離開了。疾行的風激起白色的裙擺旗幟般地一閃,像一場寒意未減撲麵而來的大雪。
我在雙杠上上躥下跳了一會兒,心裏煩躁起來,過了十幾分鍾了,難道不來了?我繞著跑道巡視了一圈,回到雙杠前,她已經安靜地等在那裏了,仿佛從未離開,難道她有穿梭時空的月光寶盒?
“我看見你沿操場走了一圈。”她說。
“哦……你怎麼過來的?”話一出口,我就想抽自己兩個嘴巴。
“走過來的啊。”她說,仿佛還有一絲笑意。
於是,我們又沿著操場走。我們說著一些簡單的話,討論著一些簡單的人和事。在那樣清風徐徐的涼夜裏,在那樣熊熊燃燒著的年輕時刻,我溫暖而喜悅,仿佛回到了家,像做了一場夢。
再見的時候,我有些不甘。
“我會找你的。”我忽然說。
“哦。”
“‘哦’是什麼意▲
讓歲月白發蒼蒼去吧(2)
三
當然,後來的情節你就很熟悉了。我約她出來,在校園散步。我們一直保持著第一次約會時的距離,因為她太內向了,盡管我渴望擁有,可我害怕傷害她,非常害怕。
學校附近有一家電影院,那天放《羅馬假日》,我毫不猶豫就買了兩張票。
把票給她時,她的反應讓我吃驚,她竟然有些害怕,拒不肯接受電影票。
“你要不想去就把票撕了,我一個人去看。”我把票塞給她,有些發狠地說。
後來她還是來了,很溫順很安靜地坐在我旁邊,我好不得意。精彩情節時,我總是不由自主側過頭看她,她很專心地看,偶爾發現我在看她,便朝我笑笑,直讓我覺得這電影院的椅子設計得橫豎都不合理。當男女主人公最終分手時,借著銀幕的微光我看見,兩行清亮的淚水像一段憂傷連綿的旋律,緩緩滑過她古瓷器一樣的臉龐。
散場後,我們在校園內散步,我的胳膊有時會碰到她的胳膊,一種奇異的煩躁像將開未開的水,若隱若現,此起彼伏。我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像一塊棉花質地的香皂,很涼。她沒有反抗,頭壓得更低,我的心亂七八糟跳了幾下,開始在胸腔內四處遊走。
“你在看電影時哭了。”我用超重低音在她耳邊說。她沒有回答,她抬起臉。
我屏住了呼吸。我聽得見她輕微而急促的喘氣聲……
那是我平生第一個吻,輕若鴻毛,重若傷心。
她忽然掙脫開,低低地垂著頭,長發流過臉頰,像一幕無風牽掛的簾,輕掩著驚心歲月中同樣驚心的容顏,隻覺那樣的憂傷來曆不明。
然後她要回去了,取了車說要回家,並執意不肯要我送。其時夜已經很深了,我放心不下,又回過頭遠遠跟在她身後。她拐進了本市的醫學院。就在轉彎的時候,她看見了我。
“你一直在我身後?”
“是啊,我不太放心。你家是醫學院的?”
“嗯。現在沒事了,你回去吧。”
“你先走,我看著你進去。”
她轉過臉去,騎上車向黑暗中行去。我呆呆地看著,驀地心頭一動:在她轉過臉去的時候,臉龐恍惚有流星的一閃。現在想起來,總疑心那是一滴淚。
四
以後再見到薛怡然,她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還是與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我想,她真是太內向了。
一個星期六,我約她去湖邊劃船。薛怡然開始堅決不肯去,後來說不安全,然後說有些遠,接著說真拿你沒辦法,最後說等我去拿件衣服。
湖麵的風裹著夜的涼氣,似有似無,讓人升起一些空靈、高尚的感覺。在這樣的感覺中,我帶著薛怡然南上北下,東抹西拐,走著走著我才發現周圍已經見不到人了。她也不知什麼時候抱住了我的胳膊。顯然,她有些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