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麵子上才放哥哥出來的。我的祖爺爺是自清朝統一中國大業開始便落戶浙江的功臣,官至織造。多年的浮沉熟知了內裏,深譜官場不若沙場,一切的勁兒就使在一個“錢”字上,慢慢地也開始經商蓄資,西太後還在的時候已成了個地方洋務派。我們的家勢是從他那一代起便開始積攢下來的顯赫,那威儀那陣仗還在,雖然盛氣淩人已不複當年,但那麵子,往哪兒擺就在哪兒的大,我和哥哥便是最好的證明。有什麼隱密一點書信經哥哥手寫出,他們就是拿到了贓也不敢抓人。

對於這點哥哥一定也是明白了,才敢在這樣時刻裏不要命地橫衝直撞,他一向比我聰明,也比我懂得利用優勢。

大遊行決定在二號,街頭巷尾不同顏色的紙片紛飛成雪。

學生隊伍帶頭,後麵有工人,還陸陸續續地彙合起許多職業不太明確的人。但我以為愛國救國本來就沒有什麼職業可分。我在隊伍中間,看到哥哥在外圍那裏舉著紙筒做的揚聲器在喊口號,一行人浩浩蕩蕩地穿城而過。經過張家公館門口的時候我微的一怯,低著頭快步走過,心裏總篤定父親就站在二樓書房的窗口,狠狠地盯著隊伍——一下子就看到了我!……還有哥哥——

突然,前頭似乎發生了什麼騷動,隊伍一下子往後退——

跟前的人像潮水倒湧,有學生躲避不及,硬生生地撞倒在地甚至被人踏著走過,痛呼聲立刻響起,在隊伍中間引起一陣混亂。

我避不開前麵胡亂後退的人群,心裏暗自叫糟,正在這當頭有人抓著我的手臂往旁邊用力一扯,我一個吃疼站不穩,順勢被拉了過去。雖然還是跌到了,但多虧那一扯我才沒被衝倒踩到,剛想說聲“謝謝”,抬頭一看原來正是邵傑,哥哥也在旁邊一臉擔憂。我剛想開口,他們就示意我別出聲,我一楞,隊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安靜了下來——前麵就是政府的辦公樓,兩邊都有軍警和日軍一字排開,隻見那陸軍總長靳雲鵬就站在門口,宣讀著禁止令,讓學生和工人隊伍停止遊行立刻解散回去複工複課!

他話音未落已經有學生開始起哄並衝上去——

“保我主權!”

“誓死力爭!”

“拒絕在巴黎和會上簽字!”

突然,有槍聲!

全場驀地一肅——

所有人都給槍聲給嚇住了——

走在最前麵的同學倒下去的時候,我隻來得及看到硝煙從靳雲鵬一近身警察槍裏逸出——

下一刻,世界仿佛回到開天時的混亂……

有學生繼續跑出去,倒下了;也有跑回來的,帶著傷或者四處躲避。人群競相往出口般的街巷擠去一時間天昏地暗亂了方向,那槍開過一遍也不再有顧忌,放肆地接連開著像慶典用的禮炮,蹦出來的顏色一律是鮮紅殷紅的——

又是“砰!”的一聲,有東西濺到我臉上,不冷,不像雨,抬手一抹,卻發現手裏一片朱紅——

我的狂熱在這一刻裏終於徹底地消退了,取而代之的即是無限恐懼——我的手腳冰冷,哆縮得無法再前移半步。流彈擦過我肩膀,卻刺入了別人的身體,我想過去扶她,但人群不讓我過去——邵傑也不讓!他們擠著我向兩旁湧去,我不停地回頭不停地叫喚,直到被一浪浪推來的呼救聲叫罵聲喧嘩聲淹沒——

我什麼都聽不到,世界隻剩下那一個點——在泊泊地流著鮮活的血……

我打了個冷顫,用手捂住傷口,感覺灼熱的肩頭淌出了絲絲陰涼。

哥哥呢……

他去哪裏了?

他不是一直都在我旁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