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時的方至,就像他自己說的,總是在遭受無休止地欺侮。
他的書,常常會被“不小心”地碰在地上,多出幾個鞋印。或是凳子上,莫名其妙地出現圖釘,刺進他的大腿。有時候,隻是一個無意交接的眼神,就會被視作挑釁,招來男生們的圍攻。
班主任問他:“你的臉上怎麼總有傷?是不是老在校外打架?”
方至以前會解釋,某某某總是找他的麻煩。但後來不會了。因為班主任的回應隻是一句話:“人家怎麼不找別人隻找你呢?一個巴掌拍不響。”
於是方至這隻“巴掌”最終選擇了沉默。
不過,沉默有時是妥協與軟弱,有時,卻是不屈與不屑。方至越是不聲不響地閉緊嘴巴,內心裏越是滋長出一種無法摧毀的堅硬。
方至就是在那一年愛上死飛的。
常常是在清晨,整座城市還沒有醒來,方至就會推著方烈的舊車子,走上空曠的街道。
曾經,他無比討厭死飛,覺得它占走了方烈全部的時間,但是現在,他卻開始有點兒理解爸爸為什麼那麼熱愛騎行。因為在高速機械的運動中,他可以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去想,身旁的一切都漫漶成浮光,隻有清晰無比的前路,永無盡頭。
應該是五月,海風潮暖的初夏。方至放學回家,發現方烈竟然不在。他焦急又慌張地一路找出去。後來,在離海灘不遠的路邊,他終於找到方烈。方烈躺在樹蔭下的長椅上睡著了,他的腳邊,坐著一個穿著校服裙的女生。
是艾周。
她看見方至,站起來說:“你手機怎麼停機了啊?”
方至看到爸爸沒事,終於放下心了。他嘟囔說:“早欠費了。”
艾周說:“我路過看見你爸睡在這兒,猜你就得急。我本來想去找你的,又怕你爸醒了亂走。”
“也不知道他怎麼把門打開的……謝謝你啊。”
方至沒有叫醒方烈,靠著椅背,看遠方的海岸。那裏正蓋著一幢古怪的建築,屋頂有一頭巨大的鯨魚模型,做出昂頭擺尾的樣子,遠遠望去,就像一條真的躍出海麵的鯨。
艾周走到他身邊說:“聽說那裏好像要建成亞洲最大的海洋館呢。”
方至看著那頭鯨說:“你覺不覺得鯨是一種很古怪的生物。明明不是魚,卻生活在海裏。明明是頭哺乳動物,卻又沒法回到大陸。它注定孤獨沒有朋友,不屬於任何一類。”
他是在說他自己吧。
艾周第一次發覺方至的改變。現實逼著他迅速長成了一頭古怪而孤獨的鯨,隻是,還不夠強大,不夠龐大。
艾周說:“其實……你還有我這個朋友啊。”
方至笑了,說:“你怎麼可能是鯨魚,你不是南千夏娜遊六花一世嗎?”
“噗”艾周差點兒噴出一口鮮血,說,“你怎麼知道的?”
那時候,艾周已經和朱西西是很要好的朋友了,跟著她進了中二滿滿的動漫社團。她把最愛的女主名字放在一起,給自己起了個閃瞎眼的花名。她不再是那個獨自逃去海灘的女孩,開始有了新的生活。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響起一個女生的尖叫。艾周轉過頭,看見朱西西正驚詫地看著自己。
朱西西說:“周周,你在幹嗎?你怎麼和……”
朱西西瞥了一眼方至,沒敢把話說完,隻是快步地走過去,把艾周拉到身邊。她悄悄伏在艾周耳邊說:“喂,他是不是在找你麻煩?”
艾周搖了搖頭說:“沒有。”
朱西西一邊拉著她走,一邊說:“我和你講,我同桌告訴我,他爸是變態。他也好不到哪兒去,就愛打架。你離他遠一點兒。”
艾周沒說話,隻是默默地回頭看了一眼。方烈已經醒了。方至正扶起他,給他擦流在嘴角外的口水。一瞬間,艾周就明白了自己為什麼不可能會是與方至為伴的鯨。因為她是生活在陸地上的生物,無論如何喜愛鯨,都不可能放棄自己生存的族群,跳進大海。
方至突然轉過頭看向她,眼神交彙的一刻,他輕輕地揮了揮手。
艾周莫名地感到一種訣別的意味。
也許,是因為他們都察覺到,從今以後,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做一對自由自在的朋友了。
朱西西用力拉了一把艾周說:“哎呀,別看他。他瞪誰誰懷孕的!”
艾周咬了咬嘴唇,把悄然生出的難過壓進心底細小的縫隙。
3:藍裙女生
艾周從Befixed回到學校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宿舍樓停電了,宿管阿姨正在找人維修。艾周在宿舍的樓門口遇見了朱西西。朱西西換了衣服,整理了妝容,完全看不出之前經曆過兵荒馬亂。
朱西西說:“你不是先走了嗎?怎麼才回來?”
艾周支支吾吾地說:“我……剛才遇到了一個朋友。”
朱西西看了眼黑漆漆的宿舍樓,說:“咱們在外麵坐一會兒吧,等來電了再進去。”
艾周也不想回宿舍點蠟燭洗澡,於是她和朱西西到路對麵的小店買了酸奶坐下來慢慢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