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的人困了,胡大人的馬也乏了,州衙的廚房裏早已經備好了豐盛的晚餐。一通狼吞虎咽風卷殘雲後,脫掉長袍短褂,不分官爵品級,一律與床榻平行。
奉胡大人之命,江濤今晚不能回家,住衙門客房,陪同幾位尊貴的客人。
這幾位爺太好伺候了。沒說上幾句話,一個個就進入了夢鄉。反倒隻剩下江濤自己輾轉反側,胡思亂想。
看來工部派來的測繪組,並非隨意拚湊。想到白日裏那位匠作把“南宮五怪”說得神乎其神,起先自己並不相信,可半天跟班下來,不服還不行。看來其言不差。
唯獨令他難以置信的,是和大人潛水摸魚的神功。他隱隱約約記得有個叫宋應星的人,寫過一本什麼《天工開物》,說大宋朝時才發明了潛水神器。可現在倒好,連大宋朝是在大唐之前還是之後,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此時躺在床榻之上,仰望天花板,江濤腦海裏不斷呈現著和大人潛入渾濁湍急的黃河水中的情形。他替他捏著一把汗,他自己都變得心跳加速呼吸緊張了。
在“南宮五怪”此起彼伏的鼾聲中,江濤恍惚進入了另一個奇妙的時空:
五怪肅然立於神壇之上,自己在他們中間,腳下的幾寸土地在慢慢抬升。飄飄然,他突然有了一種羽化成仙的感覺。
他猶如飛天一般輕盈,長袖一甩,已經飄到了半空中。俯瞰新營造的州城,雄踞於兩山一水間。“回”字型的城郭,三麵關城拱衛,活像一頭巨大的爬蟲。唯有北牆,浸入滔天的巨浪中……
猛然間,他覺得身體失去了重心,重重地摔在了城牆之上。俯瞰城牆之下,黃河水咆哮著,打著旋,好似蛟龍在萬丈深淵攪動著一般,令人一陣眩暈。
“天呐,鄭老伯怎麼掉到河裏去了!”
他看得真真切切,沒錯,就是嶽父大人!他掙紮著向自己揮動了一下胳膊,瞬間就被巨大的漩渦吞噬了得無影無蹤!
“老——伯!”
江濤發了瘋似的,從心底喊了一聲,可竟然沒能發出一點聲音!莫非是自己變成了啞巴?他心急如焚,猛地一掙紮,卻發現自己躺在床榻上。
周圍的鼾聲很有節奏地響著,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摸一摸額頭,竟然全是汗。
“原來是一場夢!幸好是在夢中!”
他十分慶幸這隻是一場有驚無險的噩夢。人生在世,夢想成真未必是好事。有時候夢醒的早一點,也會釋然欣然。
隻是此刻,險惡的夢境讓他不由地又擔心起了大牢裏孤苦煎熬的嶽丈大人。老人家因煮鹽之事身陷囹圄,還在活活受罪。對此,江濤心中有愧。
嶽丈大人雖然在大牢裏受到了特殊優待,但有家不能回的苦楚又有誰能真正理解呢?老伴、兒女心中日夜受著煎熬,這份擔心焦慮何時是個盡頭?
他能想到允兒心中的苦痛,她一定在抱怨著他。要不是他的出現,南山岔會煮鹽嗎?沒有煮鹽的事,阿爺就不會坐牢了吧!
江濤決定這兩日抽空陪著允兒一起給嶽丈大人送送飯,順便告訴他再堅持幾天,等忙完了測繪的事,自己一定要再次去找胡大人。他相信胡大人身為一州之刺史,釋放一個沒有確鑿證據的嫌犯,不在話下。
第二日整整一天,一行人在金城城郊搞拉網式測繪,工作開展得緊鑼密鼓。祁大人、木大人和孫大人的木橛子釘了又釘,南宮大人和助手緊隨其後,描繪著這座城池的藍圖。
胡大人說自己還有政事要忙,抽不開身,對自己不能親自作陪向幾位大人深表歉意和遺憾。他命令江濤全權代表州裏,領著程參軍等州縣精兵強將協助工部祁大人開展工作。
江濤心甘情願為“南宮五怪”打下手。他覺得能親身參與大唐蘭州城的營造設計與測繪工作,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學習機會,絕不能錯過。
從城門、城樓、角樓、關城的測繪到城裏街巷裏坊的整體布局,“南宮五怪”的測繪各顯神通,江濤平生頭一遭見識了什麼是大師。當然他心裏明白,測繪隻是一個開始,將來的築城營造,更是展示大師們能耐的階段。對此,他滿心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