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闊平坦的朱雀大街將星羅棋布的坊市隔成了東西兩半,東邊屬萬年縣,西邊屬長安縣。兩縣皆隸屬於京兆府。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殘陽喋血,黑色的夜幕恍如一張大口,逐漸吞噬著整座長安城。暮色蒼茫裏,龍首原的燈光星星點點。炊煙彌漫,仿佛與暮色合謀,欲陷城於黑暗之中。
忽然,北邊高處皇城的鼓聲隆隆隆擂響了。緊接著鼓聲一波波蔓延開來,波及全城。刹那間,整座城池仿佛被置於一架巨型牛皮鼓麵上,轟隆隆轟隆隆震得人心中發毛。
走到距離萬年縣縣衙僅有百步之遙時,韓勝眼前突然一亮。他看到了自己的馬車——江濤贈給自己的那輛江氏座駕!
棗紅馬的韁繩拴在一棵一半幹枯的老榆樹樹樁上,枯樹半死半活,也算是這長安城裏一道獨特的風景。此時馬兒也餓著肚子,扭著脖子仰麵用嘴唇去捋榆樹上的嫩葉吃。
“娘!娘!”
韓勝連喊兩聲,不見有人答應。
馬兒見主人來了,卻激動不已,想要掙脫韁繩跟著主人回家。韓勝內心對馬也充滿著歉疚,為了自己的功名仕途,連累得馬兒也背井離鄉無家可歸!
韓勝判斷,十有八九,娘親與外婆被抓進縣衙去了。
“轟隆隆隆——”身後響起一陣暮鼓聲。關閉坊門的暮鼓像多米諾骨牌一般,已經傳到了這塊兒。此時已經疲憊不堪的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恐慌。
韓進士像個花子,徘徊在萬年縣縣衙門口,向裏邊焦急地窺視著。
守門的衙役此刻正準備著關門。韓勝見這裏守門的衙役都威風凜凜,比金城縣的氣派多了。心中自歎道,到底是京縣,連守門的衙役都不同凡響。
雖說是太平盛世,但這京城之地,不乏流氓惡少地痞強盜。在同這些人渣的斡旋中,兩個守門的衙役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遠遠瞥見這個黑黑瘦瘦的小子探頭探腦,他們便立馬警戒了起來,盯上了他。
“小流氓,看什麼看?”
一個衙役一邊關著門,一邊喝斥盤問。
韓勝堂堂進士出身,這會兒卻被倆衙役當作京城的盲流!看來,落架的鳳凰不如雞,虎落平川被犬欺,自古人情便是如此!
韓勝回想自己進京來的境況,實在不如喪家之犬。他顧不得自慚形穢,亦顧不得去發牢騷,找到娘親要緊。他趕緊湊上前去,向兩位衙役深施一禮,十分客氣地問道:
“請問二位大人,衙門裏今日是否抓來人?”
“哈哈,我說你小子腦袋瓜沒被驢踢了吧?這萬年縣每天都有幾十號人被抓了進來,打屁股的打屁股,下大獄的下大獄,你說有沒有抓來人?”
沒想到,倆衙役竟被韓勝的問話逗樂了,哈哈大笑起來。
韓勝趕忙再次施禮,愈加恭敬地問道:
“大人莫笑,小的嘴拙。是兩個女人,一個是我娘親,一個是我婆婆,她們的馬車還在門外。”
兩位衙役似乎對方才的取笑有些不好意思,他們沒想到這小子不像是本地的地痞流氓,還有些涵養。二人幾乎同時停住了腳步,手裏抓著門環,打量著這個黑黑瘦瘦的年輕人。
“有,你要是想替你娘親挨板子的話,我們可以放你進去。”
韓勝一聽,悲喜交加,趕緊道:
“多謝兩位大人,在下就是替娘親掉腦袋,都心甘情願!”
兩位衙役顯然被他的回答給鎮住了,亦拱手還禮道:
“佩服,佩服!你小子有種,趕緊進來吧!”
韓勝進了縣衙,徑直往大堂小跑而去。
“娘!婆!”
“勝兒,你怎麼找到這裏的?”
韓勝循聲而去,隻見大堂裏點著燭火,娘親和外婆在大堂之上跪著。兩邊站著幾個威風凜凜的軍曹,如同塑像一動不動。
仔細往上頭一瞧,有個官員竟然趴在幾案上睡著了,鼾聲震天,真是荒唐!韓勝差點把自己當成了“韓刺史”,“大膽”二字即將脫口而出時,又回過神來。結果隨機應變,喊了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