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知道說再多的話都於事無補。心字成灰,他說:“那又怎樣,你若要我死心,當初應見死不救。”他到底還是年少氣盛,拂衣而去。他總以為會再見到她,他還有許多時間說服她。
隻是,時機稍縱即逝。
他再也沒有見過過,後來真有一次,遇到一個叫阿碧的女子。
他從宮裏回到貝勒府,經過東寢殿時,意外地在翠然亭見到一個女子。她穿著一件藕荷色紗彩百花飛蝶的袍子,下襟處各色絲線繡出各種花卉與彩蝶。眨眼看去,花在人旁,人比花哨。
她站在翠然亭,拿一把團扇正四下裏張望。她突然看到了他,不由得低下頭去,用團扇掩住下半臉龐,微笑帶著嬌俏,側身坐在石案旁。他穿著朝服,又在四阿哥府來去自如,想必她已猜出他的身份,她站了起來,低低給他行了個禮。
他停下來,隻是見她那電光火石之間,他仿佛看到另一個影子。確定他沒有離開,女子再次抬起來頭,那眼神是清澄的,帶著些羞澀。這次看得清楚了,倒覺得不像,四爺有些失望。
想起舊時那雙眼,靈動的,閃閃爍爍,他那時問她為何要救她,她眼珠一轉,低眉淺笑,回答他:“因你讚我眼睛漂亮。”
第一章平生不會相思(5)
她是年羹堯的妹妹,名叫碧君。
年羹堯將她引見給他時,四爺微微一怔,沒想到年家小姐名字竟與她舊時名字有一個字一模一樣。隻是年家小姐盡是柔弱,而他中心的她更有一份帶些調皮的嬌縱。他那日已看透了年羹堯的打算——漢武帝時,李延年為了把自己的妹妹獻給皇上,作了“北方有佳人”。今日年羹堯重效此法,請君入甕。可他心裏已就有旁人,憑她傾國傾城,竟也不能心動。
她顯然意屬於他,晚膳之後撫琴一段開頭頭——花明月暗籠輕霧。是南唐李後主寫給小周後的《菩薩蠻》饒是再不知世理,連坐一旁的十三阿哥胤祥亦能聽得明白,可四爺偏偏默不作聲。
不是他的阿碧,不是呢。
這十年裏,他也遇到過許多女子,各種各樣的女子都有。弄盞傳杯,醺醺然時,有時竟不自主叫起她的名字——阿碧,阿碧。也許連這名字也是不是真的。神秘得像狐,又美得若仙的那個女子,到底是狐是仙都不重要了。她喂他飲血的那一刹那,他迷迷糊糊瞧見那身影,他聽到她說:“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就這樣過了這些年,久到準葛爾之戰早已被人遺忘。他也搬出了紫禁城,皇上賜他宅第。他娶了賢內,又納了小妾。皇上賜了他貝勒。他是愛新覺羅?胤禛,康熙的第四子!一切都那麼順風順水啊,他還有什麼不滿意呢?
他在朝堂上大有長進,他穩重,識大局,雖然有時脾氣過於急躁,卻不失一個貝勒的風度。官上的虛飾的笑,他也看得太多,早已收起了笑。明裏,也許旁人都讚他一句。背後說起,也有人說他陰鷙,怎麼猜也猜不到四爺的心思嗬。阿諛奉承,他聽得太多。笑裏藏刀,他也看過。好像整個京城,人人都戴著麵具,想來想去隻得記憶深處那句——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他越是想要淡忘,越得記得揪心。
他原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那知,後來竟又遇上了,在康熙四十五年的盛夏。
第二章才會相思(1)
康熙四十五年的初秋,晌午過後天空便陰沉起來。陽光剛才還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此刻無聲無息便消失了,像是要下雨,異樣地悶熱。轎夫沙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輛軟轎在一道莊嚴的大門前停住,六級台階上是一對惟妙惟肖的石獅,石獅口銜石珠,眼神怒目而視,使得安靜的空氣裏頓時增了些嚴肅。
軟轎落地,嘈雜聲大了起來。轎頂上,暗黃色的長條流蘇在空中蕩出一道弧線,轎簾被人拉了起,走出一個人身著藏青色朝服的年輕人。他抿著薄唇,劍眉星目。那樣漂亮的雙眼,在不苟言笑的表情裏倒顯不出什麼特色來,隻是流光一閃,讓人不寒而栗。
大門外守衛的士兵此刻統統都跪下來:“四貝勒吉祥。”朱門裏慌忙走出來一個高瘦的身影,總管烏順聞聲迎了出來。他恭謹地叫了一聲:“四爺。”這個時候,午時才剛過,平素裏此刻四爺應該在宮裏處理要務,不是在上書房裏,便是在戶部裏。
可今兒他提前回來了。四爺穿過銀安殿,轉到太和齋的書房裏。今日,仿佛總是靜不下心來。
幼時在文華殿裏習字,李光地說,描字最能讓人心平氣和。灑金紙薄,極易拓墨。他臨摹了一會,聽到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他伸手一推窗,打在樹葉上的雨水撞碎了,濺到他的手背上。四爺斂眉,正待叫烏順進來,倒瞧見侍衛統領術爾齊自天井裏來。看樣子,好像是有公事。
果不其然,術爾齊進了書房,對四爺請安之後,說是刑部的許大人到了,嚷著要見爺。許大人去了上書房,又到戶部去轉了一圈,並不見他,這才跑到貝勒府上來。
刑部?四爺又皺起眉來,刑部的事情,自然由刑部去處理。若沒有棘手的事,想必許大人也不會想到他吧。既然來了,四爺說:“讓他到書房來。”若是他猜得沒錯,大概是因為去年淮河漲水,皇上讓戶部撥了錢去,兩淮那些個官員,不是又出了私吞銀兩的事嗎?早上在西華門遇到吏部當差的官員,說是兩淮涉案的官員已押解入京。大概也就是為這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