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貓嚐起來是甜的

在我心目中一直屬於熱帶城市的重慶幾乎不下雪,不過這不妨礙我喜歡冬天,就像摸不到聞不到把玩不到月亮,但它依然是世界上我最喜歡的東西。

執念就是這樣毫無理性可言。

兩年前的某個清晨,五點鍾,宿舍的燈亮起來,室友窸窸窣窣地在床上蠕動、翻滾,最終無可奈何地爬起來。

整個專業的學生都要去省電視台作為觀眾錄節目。在那之前我沒去過電視台,但事實證明那裏跟我猜測的如出一轍——把自己打扮得體麵的大人,在一個嗬欠連天的清早,對著鏡頭,字斟句酌地講一些完全正確的廢話。

我們充當鏡頭下的人群背景,聽完這一場就可以去後台領一葷兩素的盒飯。幹煸四季豆炸得有些糊了,豆芽裏的水分滲透出來,肉片因為過快地冷掉,開始發腥。那天我照例淩晨三點鍾才睡,兩個小時後根本起不來。室友從簾子下麵伸出手來拍我的頭,拍了四五六七八下我才醒,穿著秋衣秋褲惺忪地拉開簾子一看,窗外竟然在下雪。

那瞬間沒覺得驚訝,空氣冷得出奇,睡意黏稠到給我一百萬元讓我穩住我還是會義無反顧睡下去。整個世界都是我的大腦,冰冷,遲緩,恍惚。

但我終歸是硬生生起來了,這需要感謝多年的集體主義精神。困出一臉的淚,把櫃子裏所有的厚衣服加在自己身上,還戴了頂毛線帽子,醜醜的。上了車一看,全專業每個人都癱軟成一坨橡皮泥。

那天是我生命裏非常重要的一天。

它被我當作冬天的參照係,於是之後的每天,我隻要睡過五點,就隱隱約約感覺到幸福。

有時候覺得日子太平淡了,還會故意把鬧鍾設在冬夜的清晨五點,假裝自己嗖地一下從那天穿越過來,卻躺在平行時空的溫暖被窩裏,是最最幸福的人類體驗。

今年趕在冬天來臨之前談了一場很棒的戀愛,即使每天都獨自在自習室備考也覺得還好。剛剛收到他寄過來的漫畫繪本,講的是一些魚的故事。書裏有條橫陳在砧板上的鮭魚跟擱置一旁的菜刀說:“本以為這一生安分守己,就可以善始善終。”菜刀回複說:“你長得這麼肥碩,不該有善始善終的想法。”

於是,書這邊的我像傻瓜網友一樣又哈哈笑了半天。

打開積塵已久的郵箱,裏麵躺著一封九月份寄來的信件,末尾寫著“可樂,你說這個冬天我會好起來嗎”。

現在我可以回複說,當然會了,因為我都已經好起來了呀。

吃完消夜,回宿舍的路上聽見校園電台在放《關於鄭州的記憶》,拿著牛肉鍋盔站在路邊,有點後悔沒帶煙。上次一個人站在路邊聽歌,是剛開始寫這本書的時候,轉眼,寫下的這些文字已經陪我走過了許多個季節。

它們還會繼續陪著我,因為書裏有十七歲到二十二歲的我,被自我懷疑和孤獨感侵蝕、想著幹脆倒在地上不爬起來、對整個世界說不要就不要了的我,和被陌生的善意打動、一點一點清理掉身上負能量的皮屑、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又掙紮著站起來的我。寫下這本書,不僅是為了分享和喚起共情,更是為了記錄走過的這一段,提醒自己在艱難的關頭記得笑著往回看。

曾經生活苦澀,無人陪伴,曾經也想變成一隻貓遠遠地離開,不需要任何人也可以驕傲、開心,可以在冬天滿足地曬太陽。漸漸地,隨著身體的長大,苦澀發酵、解體,心裏的貓咪被浸泡得軟綿綿的,毛發舔起來甜絲絲的。於是,我生出了接近人群的念頭。

沒有一個小孩子是真正無憂無慮長大的,每個人都會遇到很多道坎,被驚擾,被擊潰,倒下去又爬起來,學著理性、克製,有信仰,從活得一團混沌的小動物成長為當下的我們。

在這個又好又免費的季節,隻有爬起來,才能發覺這世界音樂縈繞,人們通體柔軟,而所有的貓全部變甜。

上帝設定四季,是為了讓人們在春天唱歌,在夏天奔跑,在秋天喝酒,而冬天,提供場景讓人們熱乎乎地彼此擁抱。

喏,給你一個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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