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動。我抬起右臂,稍往下一蹲時,右肘尖順勢砸了下來。"嗵"!小孫應聲倒地,我這一下勢大力沉,小孫應該不是裝的。我一腳踢在小孫的心口:"給老子站起來!"小孫哆嗦著站起來,沒有任何反抗,又乖乖頂到了牆上。我的膽壯了,喝道:"給老子頂好!"接著又是幾下。每一肘落到小孫背上時,他都要劇烈地抖動一下。挨第四下,他終於又扛不住了,"撲嗵"一聲倒在地上。保全眯我一眼,迅疾跳下炕,朝著地上的小孫連踹帶踢:"老子讓你油!讓你油!"敏銳的我覺得不對頭,仔細一看,果然,小孫白眼直翻,嘴角滲出了白沫。媽的,這麼經不住打,才幾下就打出事兒了?我趕緊蹲下來,狠掐小孫的人中,保全等人也圍過來,掐虎口,拍臉,往頭上撲水,搶救得不亦樂乎。小孫可能是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猛烈打擊,一下子背過氣了,在我們專業的搶救下,終於清醒過來。"咋的了?給老子裝死!"保全又怒喝道。"不是裝,是剛才迷糊了一下。"小孫小心地解釋。"給老子頂好!"小孫趕忙再次頂好,可他畢竟吃不住打,保全也不想鬧出什麼事來,於是敷衍了幾下,水土到此結束。我覺得自己出師不利,初次出手就把人打得背過氣去,兆頭也不好。可大家卻一致認為是好事,說我下手狠力氣大,以後不管到了哪兒都能混出頭。"狼崽子"!保全惡狠狠地罵了我一句,從此對我另眼相看,視為親信。號子活詞典號子活詞典天氣已很熱了,雖然是在院子裏拆棉紗,但同樣棉絮飄飛,沾到臉上鑽入肺裏,讓人很不舒服。就在這不舒服中,我等來了又一次動靜:下起。給我送起訴書的法官很年輕,戴著金絲眼鏡,溫文爾雅。他說他是本案的審判長,我想從他的口氣中探聽點什麼,他隻說了兩個字:可惜。起訴書的最後部分,檢察院選用了刑法中的三條,提請法院審判。王幹事看了起訴書後告訴我,這三條分別是故意殺人、自首、防衛過當。我慌了,連聲說我不是故意殺人。王幹事要我別慌,很在行的告訴我,說防衛過當不是一個單獨罪名,不能獨立使用,比如你把人捅死了,就把防衛過當加在故意殺人罪的後麵;你要是把人捅傷了,就加在故意傷害罪的後麵。最後說不算壞,看來檢察院給我認定為防衛過當和自首了。
一旁的四蛤蟆結案陳辭,插嘴說那就判不了逑什麼,頂多緩期,下了判就能回去念書。我看著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四蛤蟆跟我舉例說明,說前年十月,中院判了個防衛過當的案子,起因是大混混汪洋手下的幾個馬仔去歐陽軍家砸場子。那歐陽軍兄弟二人早有準備,故意先讓幾個馬仔打了幾棍,臉上見紅後,這才取出床下的五連發獵槍,近距離駁火。一共開了四槍,致一死一傷一殘。兄弟二人撥打120急救電話救人,拿出準備好的兩萬元醫藥費交給醫生,然後第一時間舉著槍、帶著鋪蓋卷,去五處直接找傅老板自首。最後法院判了個緩期,兄弟倆就放出來了。說罷,四蛤蟆扭頭向王幹事證實。王幹事笑著點點頭,說確實有這麼個案子。又說狗透的四蛤蟆你真是"號子活詞典",案發的時間、地點、動機、目的、手段、後果完全正確,你幹脆別出去了,政府包你一世的牢飯。我心中一陣狂喜,眼前一片燦爛,光明的前途在向我招手,還等什麼呢?快點開庭!快點下判吧!幾天後,因為心情愉快,寫明信片時,我讓楊梅把我的英語課本送進來。監所裏不準有任何寫有文字的東西,為的是避免傳遞信息、串供,但英文在五院除了我之外就沒幾個人認識,特別是王幹事支持我在號子裏繼續學習,於是四冊英語課本順利送到了我手中,而且無論哪次查號,總是安然無恙。我一直很喜歡英語,在高中時就基本把語法學完了,大學主要是增加詞彙量,所以在號子裏盡管沒有老師教,也並未對我的自學產生太大障礙。幾年的牢獄生活裏,我不僅看完讀透了四冊課本,還讓家裏另外買了十多本英文原著,如《紅與黑》、《教父》、《福爾摩斯探案全集》、《茶花女》、《飄》等,送進來供我閱讀。戰士小張與警察大張(1)戰士小張與警察大張人來人往,我們號迎來了小張。小張是退伍軍人,曾在二炮某警衛團服役,中等個四方臉,厚嘴小眼麵目忠厚。滿身肌肉疙瘩,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洗馬桶擦地幹脆利索,好一個大熔爐培養出來的鋼鐵男兒!給小張服水土時我沒動手,由保全和小孫主打,小張頂在牆上巋然不動根本打不倒,二人折騰了好一陣,見他仍穩如青鬆,隻好悻悻作罷。後來熟了,我們讓小張表演他在部隊所學,小張謙讓說隻是練了些基本功而已。我們堅持讓他表演,他於是站起身來,身體稍向左一傾,右腿"啪"地一聲筆直向上踢起,懸於空中紋絲不動。全號人驚呆了,這身手好生了得!多虧給他服水土時他沒"服股(造反)",否則我們一齊上也隻怕不是對手!小張入獄純屬一念之差,他退伍後,有一個昔日的戰友在某娛樂城管收錢,某日他去戰友處玩,戰友去上廁所,他見抽屜沒鎖,鬼迷心竊拉開,目睹花花綠綠的鈔票,頓時起了貪念,揣上錢就跑,哪曉得半個小時後,神勇的警察就捉住了他,四萬塊啊!小張因此被判了八年。"透你媽,你可真是個傻逼!"四蛤蟆每每說起小張總是恨鐵不成鋼,"像你這樣的漢子,到哪個老板手下當馬仔,不掙個萬兒八千一月?你說說你,唉!"小張和我挺說得來,他說他們部隊駐紮在秦嶺,秦嶺裏麵全是空的。我說不會吧,秦嶺風景不錯,每年都有那麼多人去旅遊啊。小張說遊人可以在邊上旅遊,但入山幾十公裏後就有警示牌,寫著軍事重地嚴禁入內,你要再敢往裏走,不知從哪兒就會鑽出全副武裝的戰士讓你馬上回頭,因為所有的導彈基地全在山底下,美國人用衛星根本看不出來,打仗時說不定哪座山的石壁就會突然裂開,我們的導彈就會騰空而起!小張說這次他確實是錯了,所以隻想認罪伏法不想逃跑,他如果想跑的話,哼,他指指五院的圍牆和外麵一圈更高的鐵絲電網,"我一個助跑就可以躥上這堵牆,再把電網用棍子一壓,壓得它短路後,拽著樹枝就蕩出去了。"這話聽起來像吹牛,但我相信小張絕對有這個本事。王幹事有次突擊查號,小張正在偷偷抽煙。王幹事一吹哨,讓全都不許動時,小張一把就把煙頭攥在手心裏硬生生捏滅了。張幹事挨著個搜身,眼看就要輪到小張時,他趁王幹事不注意,一抬手就把煙頭咽了下去,那身手,比電視裏的FBI特工帥多了。王幹事給我們軍訓時,小張總是負責喊口令,他走在隊列前麵,目不斜視神情嚴肅,有次喊"請稍息",竟然嘴上沒個把門的,一不留神喊成了"同誌們,請稍息"——他大概又想起了難忘的軍旅生涯。號子裏或許時不時可以看見退伍軍人的身影,但因為犯罪而陷進來的警察,卻是鳳毛麟角。